●仇士鹏
小时候,小区里有一条恶犬。
每次放学时,它就静静地蹲坐在我家前面的道路中央,像一个嘴脸狰狞的守夜人,把深邃的寂静踩在脚下,似有若无的呜呜声在耳畔幽灵般萦绕。
那时候我是十分怕狗的。记得是在一个夜晚,曾听到它张扬地吠叫着,追赶着一只流浪猫,从小区东边跑到西边。一声声尖锐而又拉长的猫的嘶叫冲破了狗吠的包围,在道路上滚动,炸响。像是被极速抽取的抽纸,时不时就被扯断,碎裂。从那以后,每次遇见它,我都敬而远之。有时不得不路过它的身边,我只能刻意放缓、放轻脚步,但它仍会耸动着鼻子,围着我转。这时候我的腿就开始发软了,而如果它不听从主人的呼唤,执意跟在我的身后,还不断吼叫的话,那我就更会连最后一丝控制表情的力气都没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一到晚上就蹲坐在路上。一身乌黑的毛发完全融在夜色当中,只有它身上几处棕黄色的花纹和一双狠厉的眼睛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每次晚上回家,我都要离得远远的,仔细盯老半天,才能判断出它在不在。那时候,这段路上还没有路灯,只有一排茂密的树丛,风一吹,就像是一群婆娑的鬼影。我就远远地和它对望着,却感觉它的眼神已经扩散到整个夜色当中,从四面八方对着我虎视眈眈。我便只能等有人骑自行车路过或者住在楼上的叔叔阿姨们散步回来,跟在他们后边才敢回家。老墙、黑树、恶犬,这就构成了我童年最阴暗的噩梦。即便是后来长大了,可以佯装没有看见它,飞快地在它的注视下走入楼梯口,汗水也会止不住地往外渗。
直到有一天,我上学路过它身边的时候,它站了起来,悄悄地跟在我的后面,我回头偷偷瞄它的时候却正好和它诡异的目光对视,那时候,脑袋仿佛被锤子敲了一下,完全懵住了。它似乎也知道我发现它了,跑得更快了。眼看着它就要张嘴吠叫,可能是长期压抑后的爆发,我肩膀一抖,把书包滑下来抓在手里,对着它使劲砸了过去。它似乎没料到我会反抗,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跳到了一边。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知道此刻绝对不能逃跑,便硬着头皮追了上去。这时它却没有了往日的凶狠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地掉头就跑,等我追到转弯口,它已经没影了。我扶着墙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渐渐感觉到心里的那个自己也终于站直了。
那时我才明白,我的恐惧,更大程度上是建立在自己的懦弱与不敢反抗上,所以这份软弱的胆怯才会有着强大的束缚力。面对恐惧时,一次让步可以说是迂回,两次让步便已经很难骗过自己了,而三次让步就是自己往自己的脖子上套上了缰绳。其实很多时候,恐惧本身并不可怕,只是我们给它赋予了太多的原因和结果,或者说,是我们的重重顾虑才使得纸老虎仿如活物,惊人心魄。而当我们终于握紧拳头后却会发现,它只不过是仗着我们惧怕它才能狐假虎威。只要我们一鼓作气,便能直捣黄龙。
如今想来,其实我们的生活中又何曾缺少过这种恶犬?不合理的规定,不公平的待遇,不客观的贬低,不公正的处罚……可是我们却往往选择息事宁人,捏着鼻子忍了下来,宁愿在它的淫威下唯唯诺诺,“吃亏是福”,是给自己找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许我们因此换得了一片海阔天空,但更多情况下,我们却是丢盔弃甲,领地连连失守。骨气、血性、勇敢,我们其实都具有,缺少的可能只是一个书包,一个可以把满腔愤怒砸过去的东西。但实际上,它就在我们反手就能触摸到的背后。
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弯着腰活这一辈子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