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春暮夏初的天气,像个难哄的孩子,忽冷忽热,忽雨忽晴。这不,从昨宵到今晨又下了一整夜的雨,雨点从疏到密,从小到大,从淅淅沥沥到滴滴答答,从轻舞飞扬到重重落下,仿佛一个爱哭泣的小姑娘,眼眶里总有落不完的泪,下得人的心里都湿漉漉的。这样的雨夜适合看书适合听歌适合发呆,唯独不适合睡觉。略微有些失眠的我在电脑上胡乱地敲打着,忽然看到陈瑞的一首老歌《老地方的雨》,觉得很适合在这样一个雨夜来听,便点了开来。
“一次次在回忆,回忆老地方的雨,默默的我在等你……”雨之为物,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季节都下。若说有不同,那便是人在不同时候对雨的感知是不一样的。我喜欢雨,从小便如此。当我还在穿塑胶鞋的年纪里,于我而言,就没有比淋一场雨更值得向往的事情了。然而下雨时不打伞长辈们多半是不允许的,于是我就假意去给在田间劳作的父母送伞,以将沿途的风雨拥在怀中。母亲总是心疼地责备说:“下次再不能这样了!”然后替我将额头上被雨拧成一束的头发捋顺,催我早点回去。而我呢,恍如未闻,下次依然如故。
不淋雨的时候,我就站在屋檐下看蚂蚁沿着墙脚搬运粮食,看燕子在梁上呢喃絮语,看院子里的草木被雨水洗濯一新,看路上打伞或是未打伞的行人匆匆走过……雨中的三千红尘较天晴时多有不同,更真实也更有味道。花开时有雨,花会显得特别娇艳;花落时有雨,花又会显得特别伤感。尤其是逢遇一个别离的场面,伤感愈甚。这时,也许应该来一首舒缓的音乐,也许应该念一首诗,也许应该作一幅画。但无论哪一种,雨都是应有的意象。
正如这世间有许多已经十分美好的事物仍需要一些点缀,雨也一样。风雨,风雨,雨最离不得的是风。斜风需要细雨来配,狂风需要暴雨来陪。没有风,雨要少很多变化;而没有雨,这个世界要少很多的诗情画意。想来,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储存着一段或者几段关于雨的记忆。也许你曾经在某一个雨天,撑着伞和心爱的姑娘在雨中漫步;也许你曾经在某一个雨天,因为失意在雨中号啕大哭;也许你曾经在某一个雨天,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城市,独自一个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领略新的风景。这样的记忆弥足珍贵。
雨的岁数比人类还大。地球存在了多少年,雨就下了多少年。雨水滋养万物,人类降生以后,对它多有称颂。譬如,像唐宋时期这样才子辈出的年代,文人墨客为我们留下了无数诗词,其中就不乏写雨的名篇。烟雨如梦,令人难忘。而我最喜欢的还是这几句:“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如果将唐代与宋代的所有诗人列一个榜单,赵师秀显然不算是出类拔萃的,但他的这一首《约客》却被人传唱了800年,喜欢了800年。与朋友有约,朋友有事未能前来,来赴约的是那黄梅时节的雨。诗人闲敲棋子,与雨应答之际,池塘里的蛙声远远近近,更添许多意境。不知不觉间与雨谈了许久,意犹未尽,因恐费油,遂将蜡烛顶上的灯芯剪去些许,以便通宵畅聊。也难怪赵师秀去世后,戴复古作《哭赵紫芝》,称他是“东晋时人物”。
雨是无情物,却最是多情,故而文学作品、影视剧里常以之来渲染气氛。雨遂常常与邂逅、相聚、别离、游子的孤独漂泊、对时光流逝的慨叹结缘,雨常常是忧郁的。关于雨中的相聚和别离,梁实秋先生在一篇文章里提到一位朋友的话,那朋友则这样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喜欢这样一种表达。风雨里送人,太伤感了,但冒着风雨去接人,连风和雨也都是欢喜的吧。
这个世界,人们皆已习惯了等。等日出东方,等月上柳梢,等佳人赴约,等一个机会展示才能。我也在等,等一场唐宋时期下的雨,等一场懵懂童年里的雨,等一场浇湿了回忆的雨,等一场载满乡愁的未来的雨。
我在老地方等雨,雨来了,就在老地方淋雨,一如对如烟往事的感怀和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