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根

2019-07-22 19:55小河丁丁
少年文艺(1953) 2019年5期
关键词:神树砍柴树根

小河丁丁

不论烧水炒菜煮饭熬潲,我们西峒家家都用撑架。撑架,就是三条铁腿支撑一个铁圈,上方架锅,下方烧柴。用撑架比用砖灶有个好处,没有灶壁阻隔,冬天方便烤火。

我们家煮饭的时候,烧火多半是姐姐或妈妈。遇到大的柴块,必须抡斧头的由爸爸出手,不必抡斧头的就派哥哥。我呢,只管煨东西吃。把几粒稻谷扔进火灰,很快就会“波”“波”,爆成稻米花。玉米、黄豆和红薯也可以用火灰煨。爆稻米花只是好玩,玉米和黄豆煨出来不是焦就是硬,当真好吃的,是煨红薯。有时没有什么好菜,我煨一个红薯就把肚子填饱了。

夜幕降临,一家人围着撑架,鼎锅一一锥形底带提手的生铁饭锅——刚刚放到撑架上,我就把一个红薯埋在火灰里。

哥哥说:“又煨红薯……”

姐姐说:“让他煨吧,你去劈柴。

爸爸说:“我来劈蔸疤。”

植物的蔸,一般都长着疤,我们西峒就叫蔸疤。爸爸从屋角柴堆上抱下好大一坨树根,咚的一声掷在地上,灯光映出它的影子,怪模怪样。

我说:“这个蔸疤像妖精。”

哥哥说:“什么都不像。”

爸爸说:“嗯,我请一个人过来。”然后就往外走。

妈妈说:“你请谁呀?做什么呀?”

爸爸说:“那个开封人,请他来看蔸疤——这个蔸疤先不要劈。”

开封人?

蔸疤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请他来看?

我说一声“姐姐帮我看着红薯”,跟在爸爸身后。

姐姐说:“丁丁不要去了,外头下着雪。”

外头确实下着雪,而且是鹅毛雪。但我才不怕雪,雪落在身上不会湿,抖掉就是了。

空中银屑纷纷扬扬,泛着鱼鳞般的光,本来不算太长的镇街变得很长很长。

走到街口马路边上,爸爸在一个小院门前站住,拍了拍门。

这个小院空置多少年了,以前我从门缝瞅过一眼,院子里长满杂草。但没想到,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而且是说普通话:

“谁呀——您稍等——”

西峒官话直来直去,既没有鼻音也没有翘舌音,那个“您”字太腻耳了,就连我们语文老师用普通话读课文,也把“您”读成“你”。

院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瘦子出现在眼前,打着手电。我们本地人冬天都穿棉袄,他却穿着少见的翻毛大皮袍。头发留得那么长,还扎着马尾巴。但他不是故意装女人,胡须蓄得也不短。

这个开封人打手电也不同本地人。本地人会拿手电往你脸上照。他却用手电照着门柱,这样既能看清人,又不让你眼花。

“是丁大哥。”

“楼老弟,我们家有个蔸疤,要不要去看一下?”爸爸居然会说普通话。

开封人愣了一下,说:“是树根吧?”

爸爸说:“是,是树根。”

开封人说:“那去看一下。”

三人冒雪往回走,爸爸走在中間,我和开封人走在两边。

“刚才我劈柴,是个蔸疤——”爸爸说。

“是树根。”我说。

“那个树根,丁丁说像妖精。”

开封人用手电照一下我胸口,说:“这就是丁丁?”

爸爸说:“是的,他是老三,上头还有哥哥姐姐。”

爸爸说普通话,不过是把西峒官话加一点普通话的腔调,听起来好不滑稽。我除了在学校读课文从来不说普通话,但我肯定比爸爸说得好。

我用普通话问:“你要树根做什么?”

开封人说:“根雕。”

“根雕?”我从没听说过。

爸爸用西峒官话说:“就是用蔸疤雕成各种各样的东西,飞禽走兽、人物、风景……这个楼叔叔了不起,是雕刻家。”

我偏头打量楼叔叔,这会儿他没有看我,只顾用手电照路,光柱照得雪花和街道白灿灿,那张脸却朦朦胧胧。

到了家,我第一个进的门,姐姐说:“你的红薯煨熟了。”

“雕刻家来了!”我指着蔸疤,换了普通话对楼叔叔说, “你看,像不像妖精?”

哥哥说:“半点也不像。”

蔸疤原本倒在地上,楼叔叔绕着它看了一圈,又扶起来左看右看,说:“这是杜鹃根。丁大哥,我扛走了。”

爸爸说:“不急。尝尝我们家的酒。”

饭快熟了,沸汤冲得锅盖叮叮直跳,好多泡沫溢出来,流到锅肚上哧哧蒸发,有的掉入火灰噗噗作响。

妈妈揭一下锅盖,说:“在这里吃夜饭,没有什么门头(美味佳肴),腌菜总有的,好送酒(下酒)。

姐姐洗了手,到橱架上取几只饭碗,从坛子里挖腌菜。腌辣椒火一样红,腌豆豉比炭还黑,腌白菜梗雪白雪白,腌萝卜有红有白,腌藠头像水晶珠。姐姐挖一碗我接一碗,五碗腌菜摆到桌上,映着灯光十分好看。

爸爸早把酒沏好了,将楼叔叔拉到桌上。

饭还要煮一会儿,我和姐姐也上了桌。

哥哥磨磨蹭蹭,坐到爸爸身边。

我们西峒用饭碗喝酒,不像城里人用小小的杯子。爸爸冲楼叔叔举着满漾漾的粗瓷碗,用“西峒普通话”说:

我和爸爸回到火落,一家人继续吃饭。

妈妈说:“我们这个小地方,开封人怎么知道?”

姐姐说:“对呀,哪里没有蔸疤,怎么到我们这里来找?”

爸爸说:“做根雕不用活蔸疤,用死的,枯的。八月里李家山不是失火了?从县里市里调了好多消防员来灭火,有个消防员牺牲了,两个民兵烧成轻伤。这件事上了报纸,他以为这里好多蔸疤,大老远跑过来。可是他看到报纸太迟了,蔸疤都被老百姓弄回家当柴烧了。他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就住一阵子,到处寻访蔸疤。”

李家山是近山,那场火夜里烧起来,半边天都映红了。我跑到马路上,望见山坡上一個红红的火圈,就像一张大嘴,越张越大。第二天凌晨,那张大嘴把一座山头吃下去了。多亏消防员来得及时,本地好多人也参与救火。刚好李家山挨着涧溪,第三天下午,大火被涧溪和人工砍出来的隔离带控制住了。等到火灭了,山主伐了木,镇上乡下,人们成群结队去挖蔸疤,像赶集一样。从镇上到李家山脚下有条小马路,我们一家五口都出动了,拉着空板车去,满载而归,其中就有那个杜鹃根。我还捡到一只被火烤得半熟的鸟蛋,比鸡蛋好吃一百倍。

妈妈说:“你怎么认识他?”

爸爸喝了一口酒,说:“我砍柴遇见他,他去买冯家寨那棵神树,去了四五次,可是人家不卖。”

冯家寨我知道,在深山里,那个冯爷爷赶集常到我们家歇脚。但我从没去过深山,神树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说:“神树什么样的?”

“好大一个蔸疤——”爸爸张开双臂,做出抱不过来的样子。

第二天雪没有停,只是下得稀一些。街上的孩子忙着滚雪球,堆雪人,有的大人也参与了。

我玩了一会儿雪,惦记着杜鹃根,也好奇楼叔叔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蔸疤,就一个人去到他住的地方。

院门掩着,留着巴掌宽的缝。往里边一瞅,院子里银花花一个大雪堆,小山一样,这儿那儿露出蔸疤。

推门进去,只见那头屋门敞开,堂屋里烧着炭盆。楼叔叔在烤火,叼着香烟,对着杜鹃根看个不够——它摆在桌子上了。

我走进堂屋,说:“审好没有?”

楼叔叔说:“慢慢审。”

我也将蔸疤审来审去,审不出什么新名堂。窗台上放着一把少见的小镐子,用了多少年了,两头秃秃的,把子滑滑的,叫人喜爱。我拿着小镐子到院子里掘雪玩了一会儿,见楼叔叔不跟我说话,就离去了。

下午雪停了,爸爸蹲在磨刀石边,拿着斧头嘁嚓嘁嚓地磨。

看这架势我就知道,爸爸明天要进山砍柴。

我蹲在爸爸身边,说:“砍柴我也去,我想看看那棵神树。”

爸爸说:“砍柴不去冯家寨。”

我说:“那我想去采灵芝。”

灵芝,集市上有时能见到,不消说是深山采来的。

爸爸却笑了,说:“灵芝有那么好采的?”

我噘着嘴,起身走开。

爸爸说:“你去叫楼叔叔,叫他到我们家来下棋,难得有空。”

我去叫楼叔叔,嘿,还在审杜鹃根,这会儿他用绳子把杜鹃根吊到房梁上,要仰着头才能看见。

我说:“怎么吊这么高?”

他说:“换个角度。”

我说:“我爸叫你去下棋。”

他仍然仰着头,说:“明天吧……”

我说:“明天我爸要进山砍柴。”

他低下头,说:“你说什么?”

我说:“明天我爸砍柴。”

他眼中闪了一下,说:“我是臭棋篓子,你告诉你爸,砍柴带上我,我想最后去一趟冯家寨。”

我回到家,爸爸已经把棋盘棋子摆好了,桌子底下也烧了炭盆。妈妈坐在桌边一边烤火,一边补衣服。

见我一个人回来,爸爸说:“楼叔叔呢?”

我说:“他不来下棋。他明天要跟你去砍柴,最后去一趟冯家寨。

爸爸说:“他还不死心。神树,人家敢卖么?”

妈妈停下了针线,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看他出不出得起大价钱。”

我说:“他去我也去。”

爸爸说:“那好吧,你去锻炼一下,反正冬天没有蛇。”

我立即拿来弹弓,说:“妈,给我橡皮筋,要四根。”

妈妈说:“做什么?”

我说:“增加杀伤力。上了山好打鸟。”

妈妈从针线盒里找出三根橡皮筋,从辫子上又解下一根,说:“路要自己走,不能叫大人背你。”

第二天早上霞光万丈,把山野的雪映得像彩色玻璃。

接连下了几天雪,我们家的柴已经省着烧了,有的人家要借柴烧了。我们进山的时候,一路都是砍柴人,有挑畚箕的,有扛千担(千担,两头尖的长木棒,专门挑柴挑草)的。爸爸挑着畚箕,里头放着一把斧头、三个用荷叶包的饭团。楼叔叔背着一个帆布包,吃的喝的塞满了,还有绳索、小手锯、小镐子和充气帐篷。我也没有空手,拿着弹弓呢,口袋里还揣着不少小石子,都是挑好的。

爸爸说:“今天柴不好砍,要走远一点。”

楼叔叔说:“你先陪我去冯家寨,回头我帮你砍柴。我去了好几次,话说僵了。”

爸爸说:“冯家寨的人倒是熟悉,但也不是什么亲戚……”

我说:“去吧去吧,我想看看那棵神树。”

爸爸就笑了,说:“那好吧。”

一路进山,岭上不时见到砍柴人,都是砍茅柴的。

这一带近山,好柴早给砍光了,只剩茅柴。但茅柴不禁烧,好大一担煮不了三餐饭,让给妇女老弱来砍。壮劳力都砍好柴,要到深山才有。

走了十三四里,路上不见人了,树上挂着长长的冰溜子,雪地里见到一串小巧的蹄印。

我说:“那是什么野兽?”

爸爸說:“像是麂子。”

又走了五六里,快到中午了。我从来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两条腿早就酸了,鞋子也被雪弄湿了。

我不好意思叫爸爸背,见到鸟雀就射,不过是借机歇脚罢了。

又走了两里,山路一拐,前面出现一个很小的寨子,房屋建在山腰,都是一半着地,一半用高高的木柱支撑。只有七八户人家,家家都有狗,站在高处,冲着我们汪汪地叫,把瑶人引出来了。本来寂寞的山林,一时间变得有些热闹。

那些瑶人全都望着我们。

爸爸往寨子下方一指,说:“丁丁,你看——”

咦,就在上寨子的小路旁,矗着那么大一个树桩,好像一尊塔。顶端参差不齐,颜色乌黑,那是火烧的痕迹。树皮上,贴满了红红黄黄的纸条。

到了跟前,大树桩更见高大,从地面隆起巨大的根,水桶粗,如同巨蟒。腰部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树皮裂开露出木质,还有好大一个瘤子。高处长满了树舌,有的比扇子还大。挨近地面有个窟窿,往上通到树心,里头黑黑的。窟窿前摆着一只简陋的石槽,当中满是灰烬,还有残余的蜡烛。那些纸条上,有的画着古怪的符箓,有的写着“某某拜为义父”“小儿夜啼不止敬祈树神保佑”“祈愿家宅平安”……

楼叔叔说:“我曾经梦到一个大树桩,也有这么大。”

好几个瑶人下来了,打头的是狗和小孩子,殿后的是个老人家,包头布像磨盘一样大,叼着旱烟管,正是冯爷爷。

那些狗到了跟前,围着我们嗅脚嗅裤管,狺狺狺地叫。啊呀,那只大白狗叼上一个饭团就跑。我拿弹弓射它,另外两个饭团被两只小黄狗叼走了。

我跺着脚说:“死狗!死狗!”

瑶人都笑了,爸爸和楼叔叔也笑。

冯爷爷说:“丁老弟,舍得走。”

爸爸说:“这个楼老弟叫我陪他来……”

冯爷爷说:“先进屋吧,赶上晌午饭。”

爸爸摸一下我的头,说:“算是赔我们的饭团。”

瑶人风风火火整了一桌子美味佳肴,有腊野猪肉、腊野兔肉、现杀的家鸡,还有野木耳、干笋子,满屋子飘香。一路来虽然没有见到灵芝,也没有射中鸟雀,脚板还打出泡来,吃这一顿也值了。

喝了几巡酒,冯爷爷拿起旱烟管要装烟丝。

楼叔叔赶紧敬上香烟。

冯爷爷说:“我抽我的,你那个高级,但我抽不惯。”

楼叔叔就给别的人敬烟,敬到爸爸的时候,爸爸说:“烟我不抽——楼老弟,你既然来了,再开个价。

楼叔叔说:“上次我说八千,这次——凑个整数吧,一万。”

一万!我吓了一跳。一万是好大的数目,我们镇上出了三个万元户,整个两峒都知道他们的名字。

所有人都看着冯爷爷。

“一座山呀。”爸爸说。一座山,我们两峒话哦,就是一万块钱。

冯爷爷眉头跳了跳,说:“你们没有看那些寄名符吗?几百年来,这片大山,多少人认神树为义父,我也是神树的义子。

楼叔叔用舌头舔一下嘴唇,眼皮垂下了。

爸爸喝一口酒,对我说:“丁丁快吃饭,我们还要砍柴。”

冯爷爷说:“慢慢吃。你们走的时候,外边那些柴,尽畚箕装就是了。”

外边茅檐底下,全是上好的枞树柴,都劈好了,摞成一个一个井字,那么高,把整面墙遮住了。

爸爸也不客气,吃过中饭就用畚箕装了好大一担,压得扁担弯弯的。

我们离去的时候,冯爷爷提着一块腊野猪肉一直送我们到神树那儿,走之前把肉挂在了爸爸扁担上。

我们走了五里路,爸爸放下担子歇一歇。这是爸爸的老规矩,不管挑多重,五里一歇。

爸爸取下腊野猪肉掂一掂,说:“山里人就是大方,这块肉少说有三斤重,野猪肉,拿钱都买不到。”

楼叔叔点点头,开始抽烟。

我看到路边雪里有个小蔸疤,就从帆布包里拿出小镐子过去掘。嘿,才几下就掘出来了。

“这个像不像一条鱼?”我将小蔸疤拿给楼叔叔。

“嗯,这儿像鲤鱼……这条根像龙……这一块,可以雕成禹门和波浪。”楼叔叔指点着,说,“你带回去自己雕吧,雕个鲤鱼跃龙门。锤子凿子,将来我寄给你。”

“我们家对门就是木匠,让丁丁去借好了。”爸爸说。

楼叔叔不再说什么。

我把小蔸疤瞧个不够。

抽了大半支烟,楼叔叔说:“看样子,我梦到的不是这棵神树,那上面没有树舌,底下没有窟窿,只不过大小差不多。”

爸爸说:“为什么非要这么大的?”

楼叔叔说:“我们那个根雕馆,面积不算小。其中有块区域,观音、弥勒、地藏、文殊、势至、普贤、韦陀……什么都有了,就差一尊释迦牟尼,找了三四年了。我一定要找到,既然我都梦到了。”

爸爸说:“那么大的蔸疤,一般都在深山老林,就算找到了,你怎么运出来?”

“直升机。”楼叔叔说,“雕观音那个树桩,也在大山里,汽车进不去,我们调了一架直升机,把它吊到通车的地方。”

我看着楼叔叔眼都不眨,觉得他简直不是凡人。

楼叔叔把烟蒂扔掉,踩灭火星,说:“走吧,轮到我来挑。”

我和爸爸都看着他,想不到他真能挑起来,走得也不慢。可是那担柴太重了,他走了不到一里就要歇一歇。

爸爸说:“还是我来挑。”

楼叔叔回头望一望,似乎要穿透山林看一眼神树。

两天过去,我的小蔸疤才雕出一个鱼头,哥哥却说不像鲤鱼。我也知道没有雕好,但我做了一个好梦,梦见楼叔叔找到一个蔸疤,有神树那么大,很像一尊佛,只不知道它在哪儿。

吃了早饭,我雕了一会儿,就去找楼叔叔,想把好梦告诉他。

到了小院,只见墙外停着一辆吊车,马路上还有三辆东风牌大卡车,两辆已经装满了树蔸,一辆正在装。吊车伸出长长的脖子,正从院子里把一个大树根(比起神树当然小多了)吊过院墙。楼叔叔挥着手,高声说:“往左,往左,好——好——放下。”大树根就缓缓下降。

好多人在观看。有的人手上身上粘了泥,不消说是帮了忙。爸爸正从院门出来,扛着那个杜鹃根。院子里,坪地上空空的,一个蔸疤也没有了。

我说:“爸,你来怎么也不叫上我?”

爸爸没有吭声,走到第三辆大卡车那儿,和楼叔叔一起把杜鹃根抬上车。

我走到楼叔叔身边,说:“我梦见你找到大树根了。”

楼叔叔笑了笑,快步走进院门,出来时肩上挂着鼓鼓的帆布包,手中提着小镐子。他走到我跟前,把小镐子向我递着。

我看一眼爸爸,见爸爸没有作声,就接过了小镐子,感觉它比之前坠手。

楼叔叔钻进第一辆大卡车驾驶室,探出脑袋,冲乡亲们挥挥手,然后就缩进去。

四辆车缓缓开动了。

这两天下了大雪,马路上的雪和泥被车轮反复碾压,白的黄的混在一起,深深的辙印互相交错,行人只能走在路边,还要踮着脚尖跳来跳去。小孩子没法追车,乡亲们目送车队渐渐远去,爬上路坡就一輛一辆消失了。那些崭新的车辙,不久就会被别的车辙覆盖,最后再也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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