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本的潘金莲人物形象多重性分析

2019-07-22 00:36周华银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多重性潘金莲金瓶梅

周华银

摘要:小说《金瓶梅》中的潘金莲,是中国古典文学最具争议的人物形象之一,形象丰满而性格极其复杂:外在美与内在“丑”对立,聪慧而愚昧、迷信,集被侮辱者与虐人者于一体,精于算计而终被人暗算,心地善良又行事歹毒,泼辣、口才好而叉尖酸刻薄,追求情爱却又轻浮、纵情声色,觉醒而不觉悟,具有矛盾、对立而统一的多重性。

关键词:《金瓶梅》 潘金莲 多重性

小说《金瓶梅》通过对西门庆及其周围的一群世俗女性家庭日常生活琐事的描写,打破了先前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单一、脸谱化的传统写法,真实再现了妇女的聪明才智和生命活力,表现了妇女们复杂的性格和悲惨的命运,在中国文学史上树立了一座新的里程碑。小说塑造的女性形象丰富多彩,备受瞩目,特别是小说中的潘金莲,她是一个最具争议性的人物,广为历代文人所褒贬。

《金瓶梅》将西门庆的死因直接归结为与潘金莲等纵欲的结果,以劝戒人们不要沉湎声色。因此,潘金莲被一些人视为“天下第一淫妇”,被唾骂了数百年。还有人认为,潘金莲不仅是“祸水”“色情狂”,还是“阴谋家”兼“虐待狂”。譬如,学者夏志清就认为潘金莲是狡猾而残酷的“色情狂”(《中国古典小说导论》)。

也不乏有识之士,认为潘金莲是一个“觉醒者”,颇让人耳目一新;史蒂芬·欧文认为,《金瓶梅》里“没有一个人是百分之百的善良或天真的”;田小菲女士在《秋水堂论金瓶梅》中也认为,《金瓶梅》描写欲心强烈的男子,也描写欲心强烈的女人,而且它对这样的女人也是很慈悲的。并且她呼吁读者:不要被皮相所蒙蔽,要看作者笔下流露的“深深的哀怜”。

总之,无论认为潘金莲“淫荡”也罢,“觉醒”也罢,“可恨”也罢,值得“同情”也罢,小说《金瓶梅》所着力塑造的潘金莲这个人物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形象丰满而性格极其复杂,具有矛盾对立而又统一的多重性。

如何辩证地审视潘金莲这一复杂人物形象?古人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此语暗合辩证法,为后世读者解读《金瓶梅》中潘金莲这一人物形象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视角。“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语出《楚辞·卜居》,原文:“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即所谓人都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彼此都有可取之处,没有一个人全是优点,也没有人全是缺点。基于《金瓶梅词话》小说文本,在此就潘金莲这一复杂人物形象的多重性简要分析如下。

一、外在美与内在丑的对立

潘金莲有着天使般的美丽身材,令人艳羡不已,可是她为性入魔,狠毒无比,集貌美与内心狠毒于一身。

潘金莲本性机变伶俐,身材妙曼,妖娆美貌,颇有姿色,常自比“鸾凤”。小说中多处对潘金莲身体、服饰等外貌之美进行描写,尤其是潘金莲的那一双小脚与绣花鞋被反复描写。作者在第一回写道:“因他自幼生得有些颜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因此小名金莲。”她十二三岁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即使初到张大户家时,主家婆余氏也比较喜欢她,常“与他金银首饰装束身子”。长到十八岁时,更是“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连打虎英雄武松,第一次见到潘氏也觉着她漂亮非凡,惊艳之余,低头不敢正眼瞧她:“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只把头来低着。”《金瓶梅》第九回,潘金莲嫁入西门府,即便正妻吴月娘见了潘金莲也不得不叹服,觉得她“果然生的标致”而“风流”。

对潘金莲的外貌描写,更为隆重、夸张的是《金瓶梅》第二回,西门庆的头被潘金莲的叉竿所打,怒由心生,本来要发作,但一见潘金莲的美貌,“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变作笑吟吟脸儿。作者借西门庆之眼光,极力描写这个美貌妖娆的妇人:就连那“嘲风弄月的班头,拾翠寻香的元帅”西门庆也觉得潘金莲的美貌非同一般,犹如天仙下凡,赛过嫦娥,见了她不禁魂飞魄丧。

可是潘金莲也有着魔鬼般心肠。潘金莲自迷上西门庆,及至嫁入府中,她受着恩宠,一反常态,寻衅滋事,虐待下人。她设计陷害宋惠莲,连幼小的官哥也不放过。

这潘金莲自幼被欺压,心里有愤,不得发泄时,她常寻衅滋事,下死手打人,即使前夫武大的女儿她也不放过。第八回,潘金莲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等待过程中潘金莲无缘无故拿迎儿撒气,寻找借口毒打迎儿一顿。

她药杀亲夫武大郎、嫁入西门府中后陷害官哥这两件暂且不提,单逼死宋蕙莲一件足证潘金莲为一己之私,用心可谓险恶、狠毒之极。

小说第二十六回,西门庆与宋蕙莲有染,本来西门庆要支开宋蕙莲的丈夫来旺,派他往东京去蔡太师府中办事,以方便自己跟宋氏热络。不料此事被潘金莲察觉,她便百般阻挠,西门庆只好另教来保去了东京。西门庆因此得罪来旺,导致来旺心中大怒,借醉声言“要杀西门庆”。潘金莲几次见西门庆留意在宋惠莲身上,经过系列手段——一阻拦(西门庆欲派来旺去东京),二设圈套(设计“抓贼”拿住来旺),三借刀杀人(让西门庆“一狠二狠把奴才結果了”,除掉来旺),四激将(对西门庆说:“贼淫妇她一心只想他汉子……拿甚么拴得住她心!”),五(在孙雪娥、宋惠莲间)两面挑唆——终将二十五岁的宋蕙莲这个如“一朵花初开”的聪明妙龄美妇猎杀于无形,彻底清除了又一个潜在竞争对手。

二、聪慧而迷信

小说既写出了潘金莲绝顶聪明、才艺双绝的一面,同时让人看到了她口头号称“不信天命”却愚昧、迷信的另一面。

潘金莲天资聪颖,九岁被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时又有人教她读书写字。十二三岁的金莲便能“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后又从张大户习学弹唱,弹得一手好琵琶。正如孟玉楼所言,潘金莲“精灵古怪”。她绝顶聪明,能弹会唱、填词赋诗,写的一手好字,可谓“才艺双绝”。她口才好,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一张巧嘴“淮洪一般”,得理不饶人,有时即便是面对主子西门庆也不放过。第六回,西门庆久闻潘金莲善弹,看见她家壁上挂着琵琶,便叫潘金莲弹个曲儿下酒。这西门庆听了,欢喜地搂过妇人粉颈就亲嘴,称夸不已:“谁知姐姐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构栏三街两巷相交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

较为典型的是小说第八回,潘金莲找来西门庆,欲扬先抑,一见面狠狠奚落了西门庆一番。她不仅让西门庆无话可说,倒还让他觉着理亏,好像还亏欠她什么一般。潘金莲奚落了西门庆,不仅让其赌咒发誓,而且她还将西门庆那个相好送的一把川扇儿也扯烂了。尔后,她再给西门庆上寿,弄的西门庆不但不好发作,结果还欢天喜地。此时的潘金莲尚未嫁入西门庆家,凭借一双慧眼,轻易看穿了西门庆的“小九九”,再略施手段,辅之以财、色,威恩并举,很快令西门庆叹服。这也为她争取日后在西门府中的地位,作了一个很好的铺垫。潘金莲“撕扇子”这个情节,不知被后世多少文人称赞,连伟大的小说《红楼梦》也不能免俗,将其“借鉴”一番。

潘金莲的才华,在西门庆家一众女眷中有口皆碑。不妨先看看第七十三回她跟月娘、玉楼、杨姑娘那番对白,从此便可知潘金莲文学素养了得。事起孟玉楼过生日那天,西门庆因想起李大姐来,点了一套“忆吹箫,玉人儿何处也”。当时除孟玉楼外,月娘、玉楼、杨姑娘等在场众人都不晓得“曲子里滋味”,可偏偏潘金蓮对词很在行。潘金莲不愤他点唱这词,就立刻抢白了西门庆一顿。结果西门庆被她抢白得急了,磨不过情面,欲跳起来用脚踢她。

尽管如此,潘金莲有时也比较愚昧、迷信。为争宠,潘金莲人前嘴上自称“不信天命”,但背后,她实际上也比较迷信。她为争得西门庆宠幸,为维持在西门府女人中的“霸主”地位,献诗得宠;想“母以子贵”,求子心切;为讨西门庆欢心,奴颜媚笑,以至于为其越墙偷欢“放哨”;为摆平春梅,要她为自己跟经济的奸情“保密”,当面要春梅与陈经济“睡一睡”才肯相信她;甚至,竟用嘴给西门庆吞尿等来讨好、笼络西门庆,诸多情节无不表现出潘金莲的愚不可及。

第八回里,西门庆因为忙于迎娶孟玉楼和嫁女,时隔一个多月不曾往潘金莲家去。那潘金莲每日倚门望眼欲穿,使王婆往西门庆门首去寻没有音信,又叫小女儿街上去寻。实在无聊,就用纤手脱下脚上两只红绣鞋儿来打“相思卦”。

第十二回,李桂姐背地里把西门庆缠住,一连数日不放他回家。本来不是很迷信“算命”的潘金莲,急得没有办法,无奈,只好请刘婆子的老公刘瞎子来家算命、烧纸画符,通过“回背”求得“小人离退,夫主爱敬”,设计留住西门庆。

第七十二回,潘金莲被西门庆抛离了半月,久旷幽怀,淫情似火,得到其身,恨不得钻入他腹中。为了拴住西门庆之心,潘金莲竟然替他品箫、咽尿。久而久之,以至成为她的“偏好”。之后,西门庆还把此等不耻行径拿来侮辱如意儿。难怪作者在此回小说赞词里叹道:“大抵妾妇之道,鼓惑其夫,无所不至,虽屈身忍辱,殆不为耻。若夫正室之妻,光明正大,岂肯为也!”

在第八十二回,诡计多端的潘金莲与女婿陈经济的奸情被春梅发现,为了“保密”,她以拖人下水的极端方式,当场逼春梅跟陈经济发生性关系,造成春梅跟她同流合污的铁定事实,以求自保。

三、被侮辱者与虐人者

潘金莲首先是一个被侮辱者,她吃过许多苦头,被张大户玩弄、欺压,被浮浪子弟觊觎纠缠,甚至被迫脱光衣服跪在地上被西门庆毒打、被西门庆醉绑葡萄架愚弄等等。

《金瓶梅》第一回,张大户将潘金莲嫁与武大,只不过是为了长期霸占她而掩人耳目罢了。张大户死后,潘金莲、武大终被主家婆赶了出去,只好自己在紫石街租房谋生。

潘金莲先前受尽主家婆折磨、毒打,对于自己被张大户嫁与武大为妻这桩婚事也颇有怨言。她抑郁、苦闷,自叹命苦,只得用词曲来唱出自己对苦难命运的感慨。

她为躲避“浮浪子弟”纠缠、欺侮,只好忍痛典当了“钗梳”,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被迫再次搬家,离开紫石街。

即使潘金莲嫁入西门庆家后,为了巩固自己在西门庆家中的地位,从西门庆那里争得更多的宠爱,她不得不在吴月娘面前讨好卖怪,也尽一切可能满足西门庆。

潘金莲出身卑微,她心里也非常自卑。譬如,她听到旧主王三官儿娘(林太太)向吴月娘揭发,说潘金莲“从小儿在他家”做使唤丫头,潘金莲羞得把脸掣耳朵带脖子都红了,急忙遮掩,用话岔开,十分尴尬。《金瓶梅》第七十九回写道:

月娘道:“王三官儿娘,你还骂他老淫妇,他说你从小儿在他家使唤来。”那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把脸掣耳朵带脖子都红了,便骂道:“汗邪了那贼老淫妇!我平日在他家做甚么?还是我姨娘在他家紧隔壁住,他家有个花园,俺每小时在俺姨娘家住,常过去和他家伴姑儿耍子,就说我在他家来,我认的他是谁?也是个张眼露睛的老淫妇!”月娘道:“你看那嘴头子!人和你说话,你骂他。”那金莲一声儿就不言语了。

另一方面,潘金莲也是一个得势便辱人的虐人者。潘金莲自再嫁西门庆后,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潘金莲一旦得势,她激打孙雪娥、小铁棍、秋菊,毫不手软,转身又变成一个欺侮人的虐人者。

潘金莲醉酒之后发现秋菊偷吃柑子,她尽力往秋菊脸上拧了两把、打了两下嘴巴不说,还语带威胁地骂秋菊:“贼奴才痞,不长俊奴才!你诸般儿不会,象这说舌偷嘴吃偏会。……真赃实犯拿住,你还赖那个?我如今要打你,你爹睡在这里,我茶前酒后,我且不打你;到明日清静白省,和你算帐!”

春梅在气头上,那孙雪娥只不过跟春梅开玩笑说了句:“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不意被春梅添油加醋,挑拨与金莲知道。次日早上,潘金莲便用激将法,寻机让西门庆将孙雪娥毒打了一顿。雪娥气愤不过,到月娘房里告诉此事,却不意又被“性极多疑,专一听篱察壁”的潘金莲立于窗下潜听了去。潘金莲当场扭闹一通尚不解气,待西门庆日西时分归来,她故伎重演,结果致使孙雪娥再次被西门庆毒打。

潘金莲与西门庆醉闹葡萄架儿,不小心掉了一只红绣鞋在葡萄架底下,结果被小铁棍拾了去。寻找绣花鞋过程中,她处处刁难、折磨秋菊。虽然这只鞋由陈经济发现,交回了潘金莲,但她仍不放过小铁棍。

《金瓶梅》第八回里,潘金莲派小女去街上寻找西门庆,那小妮子胆小,不曾见着西门庆就回来了。潘金莲怪她没用,哕骂在她脸上,便叫她跪着,饿到晌午也不与她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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