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浪
如果说过去的小说写作,大致都在我的掌控之内的话,那么这篇小说应该是个例外。小说的灵感来源于前年冬天,我下班回家,在电梯口看见了一则赏金两万的寻猫启事。尽管在北京这几年,我见多了把宠物宠上天的现象,但两万这个数字还是惊了我一下,同时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宠物这么值钱,有没有人专门从事找宠物的职业?如果有,那会是怎样一类人?这触动了我的小说神经。
我开始留意那些启事,并对它们做了拍照记录。有一天,当我翻看相册,惊讶地发现在这座不断向前发展的城市中,居然有如此多的丢失,这些丢失组成了一股向后的洪流,在时代的喧嚣之下,不动声色地流淌着。宠物在人的生活中占有特殊的位置。我们丢了一个钱包、一部手机,多半会自认倒霉,不至于张贴启事。我们丢了一个人,不仅要张贴启事,还要报案,上网,奔走相告。丢失宠物介于忍气吞声和兴师动众之间,它的痛苦是中度的,不会让你难以承受,也不会让你轻易忘怀。它像一种慢性病,在不死不活中折磨你。
小说最初的构思是两个落拓青年,以找宠物为生,在走投无路之际选择了偷盗。他们偷盗的目标是邻居周太太的狗。周太太在生活上帮助过他们。他们偷到狗后,面对周太太的痛苦,开始了心理的斗争。斗争造成他们内部的分裂,最后以一人鼓足勇气去敲开周太太的家门、另一人却带着狗逃跑告终。这是一个关于良知和救赎的故事。
然而当我写到两三千字的时候,忽然转变了笔锋,让那场明明有谜底的失踪,变得云遮雾罩。事后想来,是失踪本身把我拉离了正常的叙事轨道,它像一个黑洞,吸走了我的注意力,使我对原来的故事兴趣顿减。可是,该如何解释已经发生的失踪呢?当我继续往下写,写到人们对狗的遗忘时,就豁然开朗了:这才是生活本身的逻辑。生活中,我们大部分的丢失都是不明不白、不了了之的,没有任何解释。当世界从我们这里拿走了什么,而我们无法要回时,我们就会选择遗忘。遗忘是一种古老的治疗方式,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忽视它的力量。因此,进入小说的后半程,几乎是这种逻辑捉着我的手,写下了阿庆的失踪。这是荒诞的,但抵达了另外一种真实,更高的真实,它比有来龙去脉的小说更加确凿可信,即一个试图对抗遗忘的人,自己也会不可避免地进入人们的遗忘之中。
小说最终呈现出来的面貌与我的初衷大相径庭,这种意外给我带来了写作的愉悦。不是我思考了什么才写下什么,而是写下了什么我才思考什么。我相信在这个世上,有很多在遗忘中前行的“我”,也不乏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却还是被遗忘的阿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