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

2019-07-20 13:25崔宇
四川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炉膛停机锅炉

崔宇

我今年31岁,是个5岁女孩的父亲,生活单调,每日6点钟起床,7点钟坐车上班,晚上6点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准时下车,徒步走3分钟的路程进家。可以说每天早晨睁开眼睛,我就开始收拾自己,家里的生活绝大部分都是我的爱人在操持,她俩起床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准备出门,赶往35公里外的单位,每日晚上进家,孩子都已经吃饱饭。我的白天都是飘在外面,家里大事不管,小事不问。周一到周五,每日如此。如果周六周日我不加班,我们一家人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着属于我们的日子。

10月20日,星期六,赤峰降温,我如往常一样6点起床,昨天晚上就和丫头定好行程,她学完舞蹈带她去游乐场,并且中午我们一家人会在外面吃饭。饭店是丫头选的,她爱吃的披萨。

6点半左右的时候我的电话打破了屋子的宁静,可以说这也是我最不情愿听到的声音。我能猜到这个电话是谁打给我的或者是干什么的。短暂的通话结束。丫头用祈求的眼光叫我留下,我无奈地看着她。她不是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知道她只是等这次等得太久了。为了赶时间我还开走了家中唯一的代步工具。我关门的时候,清楚地听见丫头的哭声,叫喊“爸爸骗人,不陪我”。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了,我是一位火力发电厂的检修工人,锅炉起重专业。在我上班的时候就习惯了电话7乘24小时开机。火电厂是中国电力基础单位,我很自豪地说我的单位有全中国第一台30万火力发电机组和全中国第一台60万火力发电力机组。它曾经辉煌一时,现在也是中国火电厂的老大哥。可是今天它病了,元宝山发电厂二号机(国内第一台60万火力发电机组)昨夜锅炉漏泄,大量补水跟不上漏的速度,被迫停机。它病得不轻,我们叫它漏泄停机。如果它是一个病人,一个战士,那么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抢救他的生命,让他继续战斗。一年,一个月所剩下的电量就是它要攻坚下的一个个堡垒,城市的光明是它要守住的堡垒。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从昨夜停机算起48个小时。

我熟悉这条路,车开得不慢,比通勤车早到40分钟。在我换好工作服的时候,抢修时间已经过去11个小时。时间7点一刻,此刻锅炉内部温度90度。预计自然冷却温度时间太长,必要时冲灰冷却,从专业的角度讲冲灰冷却并不科学,这样会增加金属的疲劳指数。

但对于我们来讲如果要等到它自然冷却到常温,用经理的话讲“他奶奶个腿的,黄花菜都凉了,还抢修个屁”。锅炉本体检修工人们已经早早地进入现场,准备冲灰降温。伴随着打印机的响声,一张抢修时间只有20个小时的工作票从打印机中快速地滑了出来。一场攻坚战就这样开始了,几个本体检修工人在炉膛折焰角上方打开人孔门,灰掺杂着热气向外涌着,工人手里的水龙带向人孔门里喷射着水柱,里面太热了,甚至还有没有熄灭的灰尘,水沸腾着,一点点推进向内,把火焰吞噬,慢慢地让它变成泥流。

我坐在锅炉零米外的屋子吸烟,与我在一起的是今日要配合我的两位师傅,我们三个人此时就是等待,等着本体检修工告诉我们该你们显身手了,或者是“走吧,还等啥”。其实我们的工作很简单,两位师傅负责开起重机,我负责指挥。他们和起重机在炉膛外,我在炉膛内,通过对讲机指挥两台机器。两台机械上两条钢丝绳底下挂上一个篮子,如果硬让我形容,就是两只胳膊拎着一个篮子。如果你要问我篮子里装什么,我会告诉你装的是人,一个铁工,一个焊工,当然还有一个指挥篮子的方向的起重工,那个人就是我。我们叫这项工作为上吊斗。很多人会感到不可思议,只因为炉膛太大,一面墙宽20米,问135,还是竖直的。要想检修高的地方,只有用它来完成。我这一支烟吸得头疼,漏点已经确定,在78米处左侧钢丝绳出孔正下方位置。这个高度右侧的绳子已经不能用一点力,如果稍微加力我们就会偏离检修位置,或者因夹角过大,勒伤或者拽断左侧的钢丝绳。不可否认的是这次确实太高了,距离左侧出绳孔6米,稍有不測,我们几个就会以右侧的出绳孔为原点,摇摆过去之后拍在垂直于这面炉墙的另一侧墙壁上。

漫长地等待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这次冲灰很快。我在这之中给爱人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要上吊斗工作了,炉膛没信号,下来时再给她打。爱人说: “孩子跳舞呢,一会儿带她去玩。”嘱咐我小心点,之后就挂了。

我调试好对讲机,又在几个老师傅那儿蹭了一圈儿烟,把自己的烟盒装得满满的,这样我就算是准备好了。跟着我一起上的老师傅都是相当有经验的。我相信他们不会恐高,更不会害怕。我们三个人坐上吊斗,安全带系在吊斗上。我平复了心情,开始指挥吊斗,我记得当时声音很大。

“调频,听我指挥。”对面两台对讲机依次传来声音。

“收到,收到。”

“两台送电。”炉膛里很静,可以看见身体周围的每一粒灰尘,它们都在静静地听着。10月的赤峰很凉,在这里刚进入炉膛不到10分钟的时间,汗水就洇湿了内衣,细密的汗珠在安全帽中向下滴答。炉膛很脏,细灰会钻进我的每个毛孔,为了指挥口号清晰,我摘掉了防尘口罩。

“两台同时起。”听不见机械的轰鸣,但是可以感觉到,仿佛是丢了根的树叶,在寂静的充满迷雾的森林里飘荡。伴随着不间断的指挥,一会儿右侧、一会儿左侧、一会儿两台同时起或者停,我们顺利地到达了检修位置。我这个时候就靠边了,把充裕的位置留给他俩,三个人在吊斗上,显然对于这个长1.3米宽50厘米的吊斗来说有些狭窄,或者说是挤吧。我把腿搭在吊斗外面,向下望去,监护人在炉膛里临时搭建的吊斗起落平台上,小得像个蚂蚁,他是一只忙碌的蚂蚁,为了生活为找口食物,不停地用触角收获着他的果实。下面几颗橘色的灯光暗得如同天上的星星,此时对它而言,也许是我脱离了生活,脱离当下的烦恼。我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两条绳索,一条拉得绷直,一条松得出了慢弯,在这样的环境我不得不想我的家人,我的孩子。如果让我比喻我会把绷得很直的那条当成孩子,松出慢弯的那条当作爱人。例如今天。

其实在这里,我也是只蚂蚁,一个电力企业微不足道的蚂蚁,我们搬运着自己的粮食,自己的汗水。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以我之力,以我们之力更快更好地完成工作,让因我们停机而停电的地方尽快地亮起来。我坐在吊斗上不会恐高,我知道它很危险。我看着出绳孔上的定滑轮,它吃力地拉扯着我们,没有丝毫松懈。我相信它就如相信在外面配合我的两位师傅一样,我喊起,它不会落,我喊停,它不会起。我们在一起时的每日都没有什么隐瞒的。相信对方,就是相信自己。在这个时候我不知道他俩在做什么,但一定没有离开起重机控制盘一米,几次上上下下,配合铁工把旧料送下去,再准备好新料,每一次上、每一次下都是挑战,挑战自我,挑战专业水平,看似简单,如果稍有失误,按照老师的话讲就是“千古罪人,扛着铁锨去救你”。在吊斗上每一个人的每个动作都会引起它的晃动,甚至于摇摆、旋转,我们尽力地配合着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让它平稳,不让它像船儿在水中一样游动。

漏点是两根铁管,每根约20厘米的口子,已经过火碳化,经过检测一共换了八根60厘米长的铁管。当焊工在最后一根铁管上划出刺眼的光线,我听着高压焊接发出的嘶嘶声响时,我知道这次抢修要结束了,在炉膛外侧的人他们删去利用平台搭好脚手架,负责圆管外侧的焊接与收尾工作。烟盒里还剩5颗烟,这是我特意留给他们四个人的,一个铁工,一个焊工,庆祝我们顺利结束工作,还有就是留给外面那两位师傅的,庆祝他俩安全地把我送回地面。

当我把双脚踩实地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手机突然惊醒,像个睡梦中的孩子做梦被吓哭一样,一条信息“孩子睡了,别打电话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时间显示10点5分,很多条微信,爱人的居多,有中午和孩子吃饭时的,有跳舞时的,还有她在游乐场玩时的,附加几句话“没有你,挺没意思的”。还有一条是《四川文学》公众号推送的信息,关于我的这一天,其实我的这一天很简单, “宽容与信任,责任与使命”。

到了起重机旁,我看见六盒整齐的盒饭与两位师傅并排坐在那儿,我的脑袋晕了一下,他俩也一天没吃饭。我刚要说话,一位师傅就抢在了前面,指着盒饭说:“你不下来,我俩敢吃吗,你不得急了呀,快吃吧,吃完了洗澡回家。”

另一位师傅说:“经理等你呢,要请你吃饭呢。”

我调侃道:“少哨我昂,你俩赶紧吃饭,赶紧回家搂媳妇,哨媳妇去。”

在空中“飘”一天再站到地上时,你会感到像喝多了一样,但是头脑清醒,不时地感觉天旋地转,这个时候如果能躺下睡觉,可能是一件最美的事情了,你仿佛在云中不在世俗,更或者没有一丝杂念。

猜你喜欢
炉膛停机锅炉
船舶辅锅炉点火故障分析
330MW中储式制粉系统锅炉燃烧优化
新型废热锅炉的制造工艺
梦中的父亲
停机后汽缸温差大原因分析及处理
2017年北京将实施“世界最严”锅炉排放标准
炉窑冷却专利技术综述
包二电炉膛结焦分析及处理
天然气富氧燃烧炉的烟气余热回收和再循环调温方法及系统
欠费停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