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如辉
马建国到物业竞聘保安时,经理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问,看你的穿着,不像个生活上有困难的人,身体怎么样?保安的待遇并不高,可是对于身体不好的竞聘者,他们的条件比较苛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不想找不必要的麻烦。
马建国踢着腿,抡起拳头,在自己的胸脯上擂了几下。意思说,棒棒哒。
学苑小区紧邻县一中,是个标准的学区房。精明的房主们,买了房并不住,而是租出去,得到一笔不菲的租金。
马建国负责小区的晚班,值一夜休息一天。有时,马建国白天也来转一转,东瞅瞅西瞧瞧,一副对什么都不放心的样子。同事们乐于他这样,毕竟省去他们不少的事。
孩子们放学晚,晚上十一点开始,才陆续从学校回来。这时候的马建国,一个一个地看,生怕哪个孩子没回来。
等孩子们全部回来了,他才在值班室里喝口茶、吸支烟,之后到院子里溜达溜达。
窗户亮着灯,各家各户好像比赛似的。
马建国心头浮出隐隐的痛。孩子们真不容易,压力山大啊。
一般到深夜十二点钟,窗户里亮着的灯,才陆续熄灭。也有个别的,跟黑夜较着劲。
二单元四一五就是个别的,灯亮到凌晨的情况时有发生。
马建国的两张眼皮打着架,一个说,困,睡吧;另一个说,睡吧,困。而看着四一五的灯光,马建国睡不着。马建国想打个电话说一声,太晚了,熬坏了身体,不值得。电话拿起来,又放下。或者,号码拨了一半,又把电话挂掉了。
四一五住着祖孙两个人。孙女上学,奶奶陪着。像这样的家庭在县城很多,爸爸妈妈到外地打工,留个老年人守着。
孩子叫王小妮,读高二,正是冲刺的阶段。奶奶常年吃中药,一缕缕熬出的中药味,通过门窗的缝隙钻出来,在院子里游走。
王小妮背着沉沉的书包,从门岗走过。孩子的成绩怎么样,马建国倒不十分关心,他关心孩子的身体。孩子的精神不错,走起路来蛮有劲的,马建国笑了笑,觉得那天的空气真好,或者天气真好。若是孩子的精神不好,走路蔫蔫的,跟霜打了似的,马建国的心,也像孩子的书包一样沉沉的。
有一天,孩子从门岗经过,马建国悄悄靠上去,打了招呼,孩子,上学去?其实,马建国的问题是多余的,他知道孩子是上学去。孩子愣了愣,停下脚步,盯了马建国三秒钟,点了点头。马建国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孩子低下头,悄悄走开了。
后来有一次,让马建国跟孩子多说了几句话。孩子放学回来,一只流浪狗跟着她,小狗身上脏脏的,散发着酸臭味。孩子手里拿着一张千层饼,香气扑鼻。孩子想赶小狗走,小狗不走,一直盯着她手里的东西流口水。孩子急了,几次回头赶小狗走,小狗还是跟着她,像自己长出来的尾巴,孩子的眼里噙着泪水。马建国拎一根橡皮棍,一手护着孩子,一手吓唬着小狗。小狗见到马建国,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马建国说,孩子,别怕,有爷爷呢。
孩子擦着眼泪,弱弱地回了句,谢谢爷爷。
马建国问,你奶奶的身体怎么样?
孩子刚刚擦去的眼泪又回来了,啪啪地往下掉着。马建国知道,孩子奶奶的身体肯定不好。
马建国那天的心情十分不好,他回到家,自个儿喝了半瓶酒,还摔了一只碗。
怎么不见王小妮的奶奶下楼?王小妮的奶奶怎么不下楼呢?类似这样的问题,在马建国的脑海里翻腾。
有几次,马建国悄悄来到四一五的门前,将手举起来,又悄悄放下了。他回到门岗室,或者在院子里,使劲地吸着烟。
王小妮那天回来得早,灯也熄得早,马建国心里轻松了许多。
半夜时分,马建国迷迷瞪瞪睡着了,有人焦急地拍着门。马建国爬起来,从玻璃里看到王小妮。王小妮边哭边说,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
马建国打了120,飞快地向四楼奔去。
救护车上,奶奶攥住马建国的手,一直不放。
马建国拍着奶奶的胳膊,噙着泪说,淑贞,不怕,有我呢。
王小妮停止了哭泣,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