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 周越
苦楝树
这棵苦楝树是考上师范那年母亲让种的
三十多年了,苦楝树和我一样
已见衰老,粗糙的皮
几个巨大的疖子,分枝
惟有树冠上,还开着紫红色花朵
椭圆形的叶子陪伴,像旧社会的丫鬟在给小姐梳妆
像赶考的书生行走在前,书童紧随其后
为什么母亲要叫我种一棵苦楝树
而不是别的,比如桉树,松树,梧桐
一个苦字打头的树
寓意人生路漫长,苦会一直跟随,贯穿一生?
还是提醒,人生一定要吃苦在前,苦尽甘来?
我没有问母亲,她也没有主动告诉我
几十年来,不知道苦楝树收集了多少的雨水,泪水
收藏了多少的雷声,闪电在体内
多少的霜雪落在皮肤,像输液管那样抵达血液,心灵
今天趁着阳光灿烂,风吹动苦楝树的衣裳
我给它修剪残枝废叶
再浇一次水,施一次肥
谁知道后面岁月还有多少的苦,需要收捡
也许,你只是名字叫苦楝树
其实,身体内部早已脱胎换骨
运土车
总在夜晚野兽出没
把那些敲碎的砖头,石灰水泥堆
甚至还有遗忘的铁钉,残土剩渣
风卷残云,囫囵地吃进胃里
多么堅强,无畏
然后却跑到另一个无人的地方
全部呕吐出来——
这多像人世失败的爱情
清醒的酒醉
修鞋师傅
从荥经到道孚,十六岁到六十岁
从年轻到
灰白的头发,满脸深浅不一的皱纹
一双皲裂的手,一架老式简单的机器
一个破旧的木箱装着
几把大小不同的锥子
十来种不同颜色的线
坐在街边不起眼的角落修补鞋
来修鞋的有男人,女人
有老人,孩子
鞋不一样,人不一样
坏的部位也不一样
有的是脚后跟坏了
有的是前脚掌磨穿了
有的是鞋面与鞋底闹分裂
有的干脆把鞋跟弄丢了
根据鞋子的状况修补
其实,他修补的并不是一双双鞋
修补的是高低不平的路
一双双宽窄肥厚不同的脚
他常与修鞋人交谈
说修鞋就是修行,就是修心
别人的,自己的
把破损的补上,把残缺的缝合
世界就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