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边

版图上，这里是国界。可走到这里，只有一条河。北岸是祖国，南岸便是异国了。

这条河到了西边这段，并不宽，跨开双腿，一跃便可过去。

李荷是这边的人，却嫁到了那边去。李荷虽然成了南边的媳妇，可李六叔一直没觉得分离过。每天傍晚，当李六婶做好了饭，他就要站到河边上喊：“阿女，回来吃饭！”李荷每每应过后，不久即回到了身边，坐上了饭桌。吃饱之后，又回那边去睡觉，看看太阳还没有下山。

也有这样的时光，那边的亲家做好了饭菜，也站到河边上，双手弯圆成了个话筒状叫喊：“亲家，过来喝一盅！”于是，李六叔也就放下手上的劳作，一步跨过去，直喝得面红耳赤脚步虚幌着回来。

不独是人，这边的牛，看到那边的草青嫩，便跑过去，吃饱回来；那边的猪看见这边的薯苗青，便也跑过来吃了个饱然后再跑回去。

日子是这样地过往着。这边种水稻，那边也种水稻；这边种花生，那边也种花生。但不知道是土质还是什么，那边种的红衣花生特别好吃，生吃时还略带点甜味。因此李荷每次回来，都少不了给父亲带些，父亲也特别爱用它来做下酒菜。回去时，也不时地给她带上些国产的万金油、风油精、退热散之类的小药品。带多了，李荷也分些给邻居和旁人，因此，这个中国媳妇挺受那边的欢迎。

第二年，李荷回来时，身边便多出了一个小孩，李六叔看着这小外孙，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可是，曾经一段时间，这种交往受到了限制。那一年的七月十四过节，李六叔杀了只肥鸭，当他站到了河边，将双手弯圆了，叫喊李荷带外孙回来，那边却没有反应。

李六叔十分纳闷，怎么的了？第二天，他那头牛跑过去，回来时，他发现了牛尾巴上有个纸条，拆下看了才知道，原来是要打仗了，李荷及小孩都要往南撤离。

后来便不时地听到了炮响。

而每次炮响之前，总有个铁皮筒对着这边喊叫：“要打炮了，快躲一躲！”李六叔听得出，那是亲家的声音。于是，他便牵上牛，带着家人，躲进了村西的山洞里，等那些“隆隆”的炮声消失后才又钻了出来。

那段时间，虽然每天都有震耳欲聋的炮响，村上的大人小孩倒也无事。只有那头黄牛，惦记着南边的青草，在一个早晨，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不幸蹚上了地雷，“隆”地一下被炸出了肠，眼瞪着死在异国的土地上。

见不到女儿，见不上外孙，李六叔挺苦闷，每天黄昏总是在他站立喊叫的地方向南凝望，只见那河边的黄茅已齐人高了。他在家里备了不少的万金油，他也期望着李荷给他送回那略带甜味的红衣花生。

却是没有。

慢慢地，炮声停了。慢慢地，界河开始有人行动了。那疯长的黄茅被割除了，六叔还看见了一队橄榄服，手执探雷器，将一只只埋在河边的地雷清理了出来。

一天早上，李荷回来了，身边的儿子已长到了肚脐高了。远远地叫着外公奔了过来，把李六叔高兴得“呵呵”笑了起来。

李六叔又吃上了那略带甜味的红衣花生，女儿又带上了他备下的万金油回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