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荣 邵 华
(1.泉州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2.华中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3.南开大学 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天津 300071)
述情障碍又称“情感难言症”或“情感表达不能”,是个体缺乏识别他人和描述自我情绪的能力,表现在情绪识别困难、情绪描述困难和外部取向思维三个方面。[1]述情障碍与童年早期的一些经历有关,是一种稳定的多维人格结构,又是许多精神障碍共享的一种风险因素,有学者甚至认为述情障碍是我们“时代人格”的一个组成部分。[2,3]已有的研究表明,述情障碍易导致个体抑郁、焦虑和躯体化症状。[4-6]述情障碍者存在情绪认知加工和共情缺陷[7-8],消极的应对方式[9],领悟较少的社会支持[10],甚至引发心身疾病、神经症、成瘾行为、PTSD等病症[11,12],引发学者们的广泛关注。
述情障碍是多种问题行为和心身疾病的重要危险因素,在问题行为研究领域中,已有大量研究证实了述情障碍与成瘾行为之间的关系:国外学者研究发现述情障碍与酒精成瘾、进食障碍和病理性赌博症密切相关[13-15];国内学者研究也发现吸毒人员存在较高比例的述情障碍者,述情障碍可能是成瘾群体的一种素质性特征。[16,17]如今智能手机大范围的使用给人们生活带来便捷性,但不可忽视的是青少年手机的过度使用而导致的成瘾倾向。青少年手机成瘾是一种适应性不良,严重影响其身心健康。[18]在手机成瘾的相关研究中发现的一些与述情障碍密切相关的因素,如情绪调节、人际关系、孤独等也与手机成瘾存在不同程度的关联。[19,20]病理性互联网使用的认知—行为理论认为心理病理状况和适应不良是影响手机成瘾的重要因素。述情障碍者经常报告适应性不良、高疼痛感和抑郁[21],并存在认知加工和情绪调节缺陷,影响其人际关系,导致社会适应不良、不良认知和负面的自我评价。述情障碍与心理健康状况、自我和谐均有紧密联系。[22,23]因此,述情障碍越高的个体更容易手机成瘾。[24]除此之外,网络具有补偿功能,个体心理病理状况容易形成病理性补偿。述情障碍者由于其情绪认知加工和共情缺陷、不良的应对方式、领悟较少的社会支持[25,26],很容易导致心理发展受阻而形成手机成瘾行为。因此,可以假设:述情障碍可以显著预测大学生的手机成瘾倾向。
但述情障碍通过什么机制来影响大学生的手机成瘾倾向呢,是否存某些中介变量和调节变量也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互联网使用的认知-行为理论为这一问题提供了很好的解决思路,该理论认为交往焦虑是一种心理病理。以往的研究表明,抑郁、焦虑和压力可以显著的预测手机成瘾行为。[27]交往焦虑越高的个体手机使用时间越长,成瘾倾向越大。[28]手机的便捷性和逃避性让交往焦虑者避免与人进行面对面交流中带来的紧张行为[29],并获得更多舒适感[30]。另外,实证研究表明,述情障碍和交往焦虑有一定关联,两者显著正相关。[29]述情障碍之所以会影响交往焦虑,可能有以下两个原因。首先,述情障碍者在信息选择、情绪图式的识别上存在一定的偏差,无法有效识别表情,从而导致交往焦虑。其次,高述情障碍者比低述情障碍者在额叶中部皮层有较少的激活,存在心理理论缺陷,影响共情能力,导致他们无法有效地理解和认识自己和他人的心理状态(如需要、信念、愿望和意图等)[31],从而影响与他人的交往。因此,可以进一步假设:述情障碍通过交往焦虑的中介作用对手机成瘾倾向产生影响。
自尊是个体对自我的评价,是自我系统结构中重要的一种心理资源。研究表明自尊与行为成瘾密切相关[32],自尊水平较低的个体有更多的手机成瘾行为[33]。自尊能有效缓解焦虑,促进个体的心理健康[34],并对个体某些心理特质起着重要的调节或缓冲作用[35]。另一方面,自尊与述情障碍存在紧密联系。已有的实证研究表明,精神分裂症患者存在明显的述情障碍,且其述情障碍与自尊有密切关联。[36]述情障碍导致个体内隐自尊和外显自尊的不一致性[37],并阻止个体的情绪被调节和调整,诱发个体成瘾行为的出现。另外,述情障碍者存在情绪认知加工缺陷,难于描述情感,而拘泥于事物的细枝末节,内心的自我不和谐影响其自尊,进而导致更多成瘾行为的发生。因此,可以再进一步地假设:述情障碍通过影响自尊进而影响手机成瘾。
交往焦虑和自尊都有可能是述情障碍与网络成瘾之间的中介变量,两者之间也存在一定的关联。作为自我系统中的核心要素,大量研究证明自尊水平能够显著负向预测交往焦虑的程度。[38]自尊是一种保护性心理资源,直接影响个体心理与社会适应。低自尊个体倾向于间接的人际关系,高自尊个体则倾向于现实的人际关系。[20]低自尊的个体会体验到不安全感,增加其焦虑水平。[39]而自尊则可以保护个体免受社交焦虑的困扰,并提供一定的弹性空间来帮助缓解个体的焦虑。[40]因此,自尊可能是影响交往焦虑的一个重要因素。
综上所述,为了进一步考察述情障碍、交往焦虑、自尊与手机成瘾倾向的关系,本研究假设:述情障碍、交往焦虑与手机成瘾倾向正相关,自尊与述情障碍、交往焦虑与手机成瘾倾向负相关,且交往焦虑在述情障碍影响手机成瘾倾向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自尊和交往焦虑在述情障碍影响手机成瘾倾向的关系中起链式中介作用。
采用整群随机取样方法,选取福建两所高校大学生作为研究对象。共发放600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547份,有效问卷回收率为91.17%。其中女生381 名,男生166名;独生子女148名,非独生子女399名;大学一年级学生164 名,大学二年级学生240名,大学三年级学生107名,大学四年级学生36名;城市户口174人,农村户口373人;文科238人,理科297人,艺术生12人。年龄17~24岁,平均(19.70±1.28)岁。
1.多伦多述情障碍量表
本研究采用姚芳传等修订的多伦多述情障碍量表(TAS-20)[41],该量表是对Taylor编制的述情障碍量表的修订。量表共分为3个维度,即情绪识别障碍、情感描述障碍和外向性思维,共20个项目,从“1很不同意”到“5很同意”5点计分。其中4、5、10、18、19 条目采用反向计分,得分越高表示述情障碍越严重。本研究中,该量表的α系数为0.76。
2.交往焦虑量表
本研究采用彭纯子、龚耀先和朱熊兆修订的交往焦虑量表(IAS)[42],该量表对Leary编制的交往焦虑量表的修订。量表共15个项目,采用5点计分,从“1非常不符合”到“5非常符合”,得分越高代表个体主观体验到的交往焦虑水平越高。本研究中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78。
3.自尊量表
本研究采用Rosenberg编制的自尊量表(SES)[43],主要测量个体对自我价值和自我接纳的总程度。该量表由10个项目组成。受试者直接清晰判定这些描述与他们自身的情况是否符合。采用4点计分,从“1非常同意”到“5非常不同意”。所得分数越高,表明自尊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78。
4.大学生手机成瘾倾向量表
本研究采用熊婕、周宗奎、陈武等编制大学生手机成瘾倾向量表(MPATS)。[44]量表分为4个维度,分别是戒断症状(停止或缩减手机使用时生理或心理上出现特别的反应)、突显行为(手机使用在思考和实践活动中突出的显示)、社交抚慰(手机使用在社交和人际相处中的作用)和心境改变(手机的使用导致的情绪情感的改变),共16个项目,采用5点计分,从“1非常不符合”到“5非常符合”。项目中得分的增加预示手机成瘾倾向的程度越严重。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88。
采用SPSS 19.0统计软件进行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AMOS 17.0进行结构方程模型建模。
采取独立样本T检验考察大学生述情障碍、自尊、社交焦虑和手机成瘾倾向在生源地方面是否存在的差异,结果显示农村学生社交焦虑方面高于城镇学生,在自尊方面低于城镇学生。农村学生的述情障碍与城镇学生得分无显著差异,但外向性思维得分明显高于城镇学生。
表1 大学生述情障碍、自尊、社交焦虑和手机成瘾在生源地的差异分析
注: *表示p<0.05, ** 表示p<0.01; *** 表示p<0.001,以下同。
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考察大学生述情障碍、自尊、社交焦虑和手机成瘾倾向在年级方面是否存在的差异,结果显示:不同年级的大学生述情障碍方面没有显著差异,在自尊和手机成瘾倾向上存在显著差异。进行事后检验(LSD)发现,大一学生在外向性思维、戒断症状、突显行为、心境改变和手机成瘾倾向上明显低于大二、大三和大四学生;而大三学生在戒断症状、突显行为、社交抚慰和手机成瘾倾向上得分最高,并且在自尊上明显低于大四学生。
表2 大学生述情障碍、自尊、社交焦虑和手机成瘾在不同年级之间的差异分析
将手机成瘾倾向总分按分数高低排序,以27%的低分端为低分组(总分≤32),27%的高分端为高分组(总分≥46),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表明,手机成瘾倾向高分组与低分组在述情障碍(总均分及各因子)、交往焦虑和自尊上均存在显著差异(见表3)。
表3 大学生高/低手机成瘾倾向在述情障碍、自尊和交往焦虑的差异比较
各研究变量描述统计和相关矩阵如表4所示,述情障碍、交往焦虑与手机成瘾倾向两两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自尊与手机成瘾倾向、交往焦虑、述情障碍之间存在显著负相关。述情障碍、自尊、交往焦虑、手机成瘾倾向两两之间相关显著。
根据假设模型,采用结构方程模型参数估计及中介效应检验采用方差极大似然法和 Bootstrap检验对多重中介模型进行检验,建立以述情障碍为自变量,以手机成瘾倾向为因变量,以自尊和交往焦虑为中介变量的模型。采用高中负荷法对各潜变量的测量条目进行打包,根据负载大小进行排列,把高负载的条目和低负载的条目放在一个包内。结果发现从自尊到手机成瘾倾向的路径不显著,于是删除这条路径,得到最终模型,如图1所示。该模型的拟合指数为x2/df=2.68,IFI=0.86,GFI=0.88,CFI=0.86,RMSEA=0.05,模型拟合较好。结果表明,交往焦虑在述情障碍影响手机成瘾倾向的关系中具有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应量为0.11),述情障碍还可以通过对自尊的作用来影响交往焦虑,进而影响手机成瘾倾向,此路径的效应值为0.07。综合三条路径,述情障碍对手机成瘾倾向的预测总效应为0.47。其中,交往焦虑的单独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23.4%,自尊和交往焦虑的连续路径占比14.9%。
从图1可以看出,自尊对手机成瘾倾向的直接效应不显著。采用偏差校正非参数百分比Bootstrap(重复取样1000次)检验中介效应,如从表5所示,各条路径对应的置信区间均不包含0,验证了自尊和社交焦虑在述情障碍与手机成瘾倾向间的多重中介作用。
表4 述情障碍、自尊、交往焦虑和手机成瘾倾向各维度之间的相关分析 (n=547)
图1 述情障碍、自尊、交往焦虑和手机成瘾倾向关系的模型结果注:模型中各参数估计值为MLR法估计下的标准化解,与置信区间估计Bootstrap算法结果略有差异。
路径估计值SEBootstrap(95%CI)间接效应述情障碍→自尊→交往焦虑→手机成瘾倾向0.070.03[0.01,0.13]间接效应述情障碍→交往焦虑→手机成瘾倾向0.110.04[0.03,0.19]直接效应述情障碍→手机成瘾倾向0.290.08[0.13,0.45]
本研究发现大学生述情障碍在生源地和年级上不存在显著差异,这与已有的研究结果相似。[45]这说明当前大学校园生活丰富,大学生能够较快地适应环境,拓展人际交往范围,积极参加各项活动,促进人际沟通和情感表达。不同年级的大学生在自尊和手机成瘾倾向上存在显著差异,大一学生的手机成瘾倾向得分较低,而大三学生的自尊得分较低。这是由于大一新生刚接触到新的环境和生活学习方式,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比较好奇,因此大一学生的手机成瘾倾向得分较低。到了大三,学生已熟悉了大学的环境,并感知到即将面临步入社会以及就业的压力,发展不成熟与即将面临的就业压力形成反差,因此大三学生的自尊较低。
鉴于述情障碍对于个体身心发展和物质滥用的普遍影响,本研究还考察了大学生述情障碍与手机成瘾倾向的关系。研究结果发现,述情障碍与手机成瘾倾向呈显著正相关,述情障碍是手机成瘾倾向的重要风险因素,这与张静等实证研究结果是一致的。[46]再次验证了大学生的述情障碍是手机成瘾倾向的有力预测因素。在本研究中,大学生述情障碍各维度手机成瘾倾向各维度均呈正相关(r=0.39~0.19),情绪识别障碍和外向性思维对手机成瘾倾向有预测作用,这与侯日莹等研究结果一致。[45]因此,述情障碍是预测手机成瘾倾向的重要因素,减轻大学生述情障碍状况可有效降低其手机成瘾倾向。
除考察述情障碍与手机成瘾倾向的关系外,本研究还探索了两者之间的中介机制。结果发现,述情障碍影响手机成瘾倾向的路径有三条:述情障碍可以直接影响手机成瘾倾向;述情障碍可以通过交往焦虑的中介效应影响手机成瘾倾向;述情障碍可以通过自尊和交往焦虑的多重中介作用影响手机成瘾倾向。这些结果与以往单独针对其中两个变量的研究所得结果相一致。[21,38,40]
本研究的结果支持网络成瘾认知—行为模型,心理病理(交往焦虑)和心理发展受阻(自尊)在手机成瘾倾向形成过程中起重要的诱发作用。本研究还考察了交往焦虑和自尊的前因变量述情障碍,这对于手机成瘾理论的拓展具有一定意义。述情障碍者难以表达内心感受和情绪体验,导致自尊下降和害怕面对面的交流,而越来越倾向于通过手机的媒介来满足其内心的安慰和社会支持。而作为其沟通途径的手机,由于便捷性和舒适性,降低了其现实环境中的不适和困难。
述情障碍是我们“时代人格”的一个组成部分,将其纳入网络成瘾认知—行为模型能够更深入地反映手机成瘾倾向的作用机制。以往的大量研究表明,多种人格特质都对手机成瘾倾向都有显著的影响。[10,20,21,47]心理发育受阻和心理病理会影响手机成瘾倾向,但也同时受到人格特质的影响。述情障碍者无法有效理解识别情绪,进而影响情绪表达、自尊、社会适应、人际关系等,促使其手机成瘾可能性增加。过渡沉迷手机网络,又导致其在社交能力与自尊水平下降。因此,述情障碍会通过自尊(心理发育受阻)和交往焦虑(心理病理)的中介作用对手机成瘾倾向产生影响。在本研究中,自尊到手机成瘾倾向的路径不显著,我们认为,自尊是一种保护性心理资源,能有效调节社交焦虑与手机成瘾之间的关系。[20]由于述情障碍导致个体内隐自尊和外显自尊的不一致性,述情障碍者自尊与手机成瘾倾向之间的关系,有待日后的研究进一步证实。鉴于此,对于大学生群体手机成瘾行为的干预,不仅要控制他们手机使用的频率和时间,还要懂得识别和关注高述情障碍的大学生群体,进一步增强他们的自信心,同时要构筑和谐的人际关系,丰富校园文化生活,训练他们的情感表达,促进情绪体验,让他们掌握情绪类型、理解情感特征。
本研究采用问卷调查揭示了大学生述情障碍、自尊、交往焦虑和手机成瘾倾向的关系,但是本研究采用横断研究设计,使得研究结果不能以因果关系进行推论,在未来的研究中,将采用纵向追踪或实验设计等方式探讨述情障碍与手机成瘾倾向之间的关系。其次,本研究采用整群随机取样方法可能导致取样样本偏差,本研究的样本量较小以及相关研究的特性使得四个因素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可靠,未来研究中还将通过增加样本量和追踪研究来进一步验证,并将进一步探讨还可能影响述情障碍和手机成瘾之间关系的其他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