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树
六月初,闷热的气流已经带来了很强的压迫感,尤其在下午两点左右,酷热铺天盖地地把人罩起来,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汗已发散了不知道几个轮回,校服上一片片白色盐渍,所有人都像化开了的冰棍一样,无力地瘫在跑道边那片难得的树荫下。
我们即将面对体育大考,像今天这样的体训接连不断,对每个人来说,干燥得快要裂开的猩红跑道就是地狱。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咂了咂已经干得一分开就会痛的嘴唇。
老师的声音远远传来:“起来!”不带一丝情分。
没有嚎叫。我睁开眼,看见有人试图撑着地爬起来,可那手臂只直了一会儿,就迅速弯曲了。我有些庆幸,庆幸那个努力挣扎的同学没能站起来。
无情的声音继续:“起来!起来!等你们考试的时候还会更热!今天倒还有风。”风?人群中发出低沉的呼唤。“沙沙沙——”设计好似的,头顶的枇杷树叶竟在此刻发出了响声。
“快看!枇杷!”有人手指铁栏杆外的树下,一颗被风吹落的枇杷。顿时,人群一下子围过去,我拖着脚步站在最外围,根本看不清枇杷在哪里,只听见有人争着吵着,大概是被谁抢了去。又有人说:“树上还有好多!”“早没看见!”“跑完之后渴死了!”……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说,在备考时若想到考試之后会有一个长长的假期,会不会觉得考试就没那么难熬了?树上的枇杷成了这个“长长的假期”,一张张原本干得说不出话的嘴里,此时全蹦出“摘个精光”之类的豪言壮语。只有胆小的我丧气地想:学校的枇杷,真的可以偷吃吗?不作死就不会死!
几分钟后,先前发现枇杷的那个同学早已爬上栏杆,朝树上那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到的枇杷伸长了手。他那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和脸上大串的汗珠,足以让人误以为他的肩胛骨脱臼了。底下手忙脚乱帮着扶助的,手也只是虚放着,眼睛却好似长在了树上。那短短的几寸距离让人咬牙切齿,于是便有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一种吐字不清,每个字好像要被牙碾碎后再吐出来:“快——够——到——了——”另一种好像发不完的连珠炮似的,毫不费力且没完没了:“快点!好了没!不行我来!”
“啪!”上面那人终于坚持不住了,索性用尽气力飞起一掌,不偏不倚,正中眼前枇杷!那孤零零的枇杷飞出去好远,“啪”的一声,砸在了水泥地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时间好像静止了,我们融进了死寂一般的闷热世界。但很快有人跨过钻过爬过了栏杆,齐齐朝那颗可怜的枇杷冲去。有人抓了满手灰,一脸委屈;也有人笑得一脸灿烂,形同傻子般举着那颗已经“血肉模糊”的枇杷。而余下的所有人(大约也包括我),突然间满血复活。
“看我的!”随着一声大喝,那人双手擎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找到的长杆子冲过来,栏杆内外的所有人都做抱头状,大概潜意识里认为满树的枇杷会像下雨一样落下来。半晌过去,除了树叶的摩擦声,并没有期待中枇杷落下的声音。很显然,此人技术之差,实在令人惊掉下巴。
一时间,嘘声四起。“让我来!”“我来!”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还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这万一被抓住,处分了怎么办?”不得不说,尽管这也是我心中所想,可这话一说出口,真可谓大煞风景!
好不容易有枇杷落地声传来了,再无人理会那令人担惊受怕之言,大家一拥而上,捧着枇杷如获至宝。我也去捡了一颗。说实话,它的卖相实在糟糕,不青不黄,还带着黑黑的斑点,个头也小。剥开皮,咬一口,尝不出味。下一秒,涎水横流。酸!缓过来,却还是一阵欢喜,一阵感动。接着一阵奇怪:窃食的我们与此刻沉闷的校园格格不入,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那么,可怕的老师们去哪了呢?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或许纵容我们窃食的他们,并不可怕。
捧着那酸得令人龇牙咧嘴的枇杷,小心翼翼地啃完,我才醒悟青春的味道不止是甜和苦,也许更是酸,酸到你牙齿软了咯咯咯地笑,酸到你眼泪涌出哇哇哇地叫。这时候便明白了:青春,原本就是苦中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