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令欧尼
18岁那年,我好像就为了那场考试活着,丝毫没有18岁该有的生机勃勃和活力四射。那样的18岁,似乎只存在于《绯闻女孩》之类的欧美影视剧里。
高考后,我用了整整7年,才敢回头整理这段经历。我想告诉高三的孩子:那场考试很重要,但不是人生的全部,未来仍是一个未知数。
作为一个浙江人,我从小在北京长大,能在北京上高中,却没有在北京参加高考的资格。当年在北京的外地孩子,是没有资格在北京参加高考的。
父母听说,在河北读高中可以在当地参加高考,于是我在15岁那年,独自去了河北石家庄上寄宿制高中。别的同学最多坐公交车去上学,而我坐火车去上高中。开始,我一个月回家一次,到后来我一个学期才回家一次。
高中3年,我一心想考大学时能考回北京。我上的高中是一所私立学校,高二之前都很自由,但在高二下学期时,学校花重金请来衡水中学的前任校长,全校开始照搬衡水中学模式。高三班和复读班光是分班就分了五六次。
我还模糊记得那时一天的时间表:早上5:45响铃起床;6:15全校学生必须在操场集合,操场上回荡着晨读声,然后全校师生听一名老师总结批评违规学生;7:00开始跑操;7:30结束跑操,全校学生涌进食堂抢饭;8:00开始上课;晚上9:30晚自习结束;10:00左右熄灯睡觉。
如果哪个学生被发现在睡觉前吃东西,或在被窝里看书、聊天,那么第二天跑操时他会在全校师生面前被点名批评,而且他第二天就不用上课了,还要写检查。如果哪个学生带手机、早恋,那他会被直接开除。
当年跟我一样从北京到河北上学的外地考生,最后都纷纷转学或者被开除了。
在我的印象中,学校做得最过分的事情是,高三那年寒假只放假12天,有一名学生因为爷爷去世返校迟了一天,直接被开除了。
还有一件事我记了很久。有一名同学拦住校长,抱怨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寝室,洗漱时间太短,没时间洗脚。
校长惊奇地反问道:“难道脚要天天洗吗?”
有很多同学经常连续两周不洗澡,只是每天擦擦身子,因为大家真的没时间洗澡。
到河北读高中后,我才焦虑地发现:高考竟然跟命运有关。
到了高三第一学期末,我焦虑得快崩溃了。我的文化课功底比不过河北同学的,如果走应试这条路,我最多只能考上三本院校。
一天,英语老师给累蔫了的我们放了几段特别燃的视频。其中一段的大致内容是,一名运动员在操场上背着一个人,爬完了整个操场;另一段视频的主题是,人类是多么渺小,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又有那么多人出生。
坐在第一排的我,当时“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着魔了似的,不顾后面的同学抗议。我的心底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我不能这样平凡下去了!我的成绩不能这样徘徊不前了!我必须考上好大学,然后出国留学!”
当年学校为了提高自己的高考升学率,也鼓励学生参加艺考,于是我这个文科生半吊子、最多能考三本院校的孩子,走上了艺考之路。
匆忙准备了几个月,之后我就去考了中央戏剧学院的编导系,也去考了北京师范大学的编导系。在那里,我遇到了于丹老师,她还给了焦虑不安的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考这两所学校,我都通过了初试面试、复试笔试,最后进了三试的最终面试。
18岁,一个月只有400块钱生活费的穷学生,觉得自己每天花着巨款,为梦想奔波。
河北艺考统考那天,我一出考场便接到电话,老爹哽咽着说:“你奶奶去世了。”我不能跟父母回老家参加葬礼,只能一个人在北京面对艺考。
当年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简称中戏)编导专业的有2000人,考试流程有面试、笔试和最后的三试。
我记得三试时,排在我前面的已经考了3年的考生出来后告诉我,老师问他最喜欢的书是什么,他回答:“《挪威的森林》。”
老师接着问他:“那你跟我说一下,为什么男主角和女主角在一起不能做爱?”
当时我18岁,在河北上了3年“衡水中学式”的高中,学校坚决抵制早恋,把一切课外书都视作高考毒物。因此,我听到“做爱”这两个字,觉得格外刺耳和害羞。
参加三试时,面对6个抽着烟的考官,我在那个烟雾缭绕的考场里彻底迷茫了。我预感到,我似乎不适合中戏这样一个放逐自我的“艺术殿堂”。
同场考试的考生都参加过中戏举办的艺考专业课训练班,学费非常贵。全场只有我这个蠢小孩,撞大运似的去参加考试。
考中戏前后折腾了两个月,那段时间正值高考总复习阶段。中戏三试从120位考生中选80人,然后再根据这80人的文化课成绩择优录取。最后我的高考文化课成绩,高出了中戏编导专业录取分数线40分。
后来我时常想,如果我没有被中戏刷掉,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的?
总之,那年的艺考并没有改变我的命运。用一句高三的标语来说:“我被艺考干掉了!”
第一次高考,我上了三本線,考上了河北传媒学院,心高气傲地没有去上。
本以为我的高考故事会跟格林童话一样,在经历过挫折和痛苦后,会有一个欢乐的大结局。没想到,后面的故事更残忍。
我坚持要复读,打算再考一次中戏。我当时觉得,只要我复读一次,我就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复读时,我还任性地跨省去了浙江省杭州市。
浙江的高考模式与河北的高考模式不同,比如,2011年,河北的英语考试是不考听力的,但浙江的英语高考有30分的听力考题;在浙江如果考专科学校,还有另外两门技术类的考试。当年河北用的全国卷,和浙江卷可以算是两类不同的试卷。
现在想来,我有点缺心眼儿,初中在北京上,高中在河北上,复读又去了浙江,3个地方的高考模式不同,难度呈阶梯式上升。面对迥然不同的考试模式,我顶着复读的高压,一心朝着名校的方向跑去。
第二次高考前一个月,我最爱的爷爷去世了,父母担心影响我的考试状态,一直没有告诉我。于是,我再一次错过了一位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人的葬礼。其实高考前,我已经濒临崩溃了。
第二次全国艺考体检,查出我是色弱,即对颜色辨别有障碍,虽不至于红、绿、黄色分不清,但色弱其实不符合考编导的要求。
18岁的我认为,如果没上名校,我这辈子就会碌碌无为。如果我这辈子碌碌无为,那么我这一生就白活了。
第二次高考出成绩的那晚,我以为我的未来,就这么完了。
复读班的同学聚会,当年非常看重我、称我是“黑马”的班主任喝得醉眼蒙眬。他说,当他看到我的高考成绩时,他惊得目瞪口呆。他为我惋惜,说:“也许这就是命吧。”当初跟我一起奋斗的小伙伴,应声道:“得知当初那么努力的你都考砸了的时候,我就认命了。”
当初复读很努力的小伙伴们,成绩基本上都只是保持了原状,他们复读了一年,最后还是去上了不想去的专科学校。而我,像一个笑话,之前考上了三本院校,复读了一年,反而只能上专科院校。
大一冬天,复读班的同学聚会,我对着窗户而坐,窗外一片漆黑,正如我的未来。
我从玻璃窗上看到,那个高考失利两次的傻孩子,借着酒劲,整张脸红得像个猴屁股。
我用3年专科、两年本科,共5年大学的努力,去反驳那句“也许这就是命吧”。不好意思,我不认命。
我在国外生活时,有时做梦还会梦到高中的食堂里那3块钱一碗、有肉有菜的担担面。
我去西班牙玩,找到当年河北的高中同学,我们坐在巴塞罗那的海滩边,一起怀念那年的高三。我们都记得:那年的高三,周三有体育课,在课间活动时,半个班的女生都会溜去食堂吃担担面。
备战高考的那段日子教会了我吃苦,也让我更珍惜大学时光。我在大学期间的各类考证、上台演讲、专升本考试,以及后来的工作面试、出国,都很顺利,我也意识到,高考其实除了考知识也在考心态。经过两次高考的洗礼,我的考试心态平和多了。
生活真的没那么简单,不是一场考试可以定胜负的。但是7年后的我,如果知道后面艺考的辛酸,知道我会错过爷爷奶奶的葬礼,知道复读后考得更糟,那么我会告诉18岁的自己“別折腾了”吗?
笑话,当然不会。
我会写一句话,告诉年轻的自己:“亲爱的,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算错了,我也会用余生把你的选择变成对的。”
高考考生,余生很长,高考只是一道槛,即使跌倒了,也要勇敢地站起来,向生活做个鬼脸,然后大笑着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