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归于朴——探析菱纹之美

王瑞芹 （江苏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221000）

张道一先生认为“基础图案的训练是塑造‘设计艺术的灵魂’，而基础图案中的几何图案是‘设计的万能手法’，它把美学上的形式美的法则具体化了，形象化了，可以说是形式美的图解”1。我们在学习、设计的过程中，应该重视对图案的研究，特别是那些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装饰纹样。它们不仅标志着一种高层次的艺术思维，也表现出心灵美的情趣，有人认为除了诗歌之外，没有任何一种艺术可与它相媲美。

几何纹是人类较早使用的装饰纹样，几何纹样是对抽象性规则图案的概括，是从自然形态元素中进行归纳整理，以形成由基本的点线面元素所构成的具有装饰美感的纹样。符合装饰艺术中以线造型的基本特征。装饰艺术中的线，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形，而是包含了光、色、空间及质感的综合，它是作者情感及心灵的表现，是画面气势及意境的体现。菱格纹以直线为主要元素，组合方式规则整齐，具有独特的素朴之美。庄子就主张以朴素为美，曰：“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他强调一种本质的、朴实无华的东西，只有在平凡之中可以见新意，简洁之中方能见率真，质朴之中才能尽现完美。

一、菱纹的自然美

说到自然美，不得不简单谈谈装饰纹样与质朴自然的渊源。任何一部艺术史，一部设计史都清晰地表达了一个永恒的表现主题：自然。

装饰艺术的萌芽是伴随着自然的存在而潜隐地出现的，艺术创造源于自然、模仿自然，以模仿本身作为目的性，对于表现的手法技巧只不过是实现模仿的各种手段。苏轼对文与可画竹的评论就充分表现了古人“观物取象”之说，苏云：“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自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达芬奇的“镜子说”亦是借绘画来反映自然物象：“画家的心应当像镜子一样，将自己转化为对象的颜色，并如数摄进摆在面前的一切物体的形象。应当晓得，假如你不是一个能够用艺术再现自然一切形态的多才多艺的能手，也就不是一个高明的画家。即认为绘画是反映画家心里的自然，是借艺术手段再现的自然。”作为一种常识，人们早已习惯于把一般的几何形态作为基本依据，去寻找对自然物象的初步表达因素，以几何形态的感觉去确定物象的位置和形状。

菱纹作为一种形式感较强的几何纹样，如同其他装饰纹样一样是由自然中的动植物等各种写实图像演变来的，例如：带十字心的菱形纹样就是从鱼头的形状变化而来。李砚祖《装饰之道》中有：“《周易》所标明的观物取象、设卦、观象系辞的方式和过程，还揭示了一个从象形之象向抽象几何之象演变的发展轨迹。在纹样的生成与发展中，同样存在着一个从象形向几何符号化演变的趋势。”古代纹饰常以菱格作骨架，用“∽”纹相联，中填卷云纹，一般都作二方连续或四方连续构成。简单的几根线条就能产生新的内涵，对现实中的具体形象的高度提炼，用最质朴的画面表现自己的思维，这不仅是表达抽象的意识形态的绘画语言，而且也体现了从形态美向艺术美过渡的美学原则。作为一个艺术家应具有强烈的几何学观念，而实际上“这些几何学形状只能在认识更多未被发现的大自然所创造的形状的过程中作为暂时的栖身处”。

大自然以其自身的伟大，隐匿了一切含义，大自然物象的奥妙无穷无尽，我们的古人尚且知道从自然中得到启发，创造纹样。当今社会，鱼龙混杂，我们在这个花花世界，更需要用一颗质朴的心，去观察世界，设计未来。庄子恬淡朴质的造物观念主张顺应自然、和谐的原则，不应礼乐的需求而向自然过度攫取，这是人类最早对于设计的思考，更对现代设计在消费社会所面临的问题起借鉴作用。

二、菱纹的装饰美

从手工艺品大量出现的图案纹样到几何构成形式，从对真实中自然的形态到再现中的意象表达，在变体中逐步调整内部结构，使得菱纹形态有着无穷的变化，其不断扩张的轮廓扫出一个网状的空间。在自然中的各种物质形态中，许多井然有序的物质结构被抽离出来，使人们对其形成一种恒定的认知。菱纹质朴的装饰美会让人想起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菱纹不仅本身具有艺术的气质，而且更伟大之处在于无形间装饰了别的个体。

菱纹作为典型的装饰纹样，在新石器时代的彩陶装饰中就大量出现，李泽厚曾认为：“仰韶、马家窑的某些几何纹样是由动物形象的写实而逐渐变为抽象化、符号化的这种由内容到形式的积淀过程，才促成了所谓 ‘有意味的形式’的形成。”2这些纹样大都从生活实践中模拟而来，具有较高的审美情趣，菱纹以其严谨规整崭露头角，半山型马家窑文化出土的陶器，表面纹饰就有菱纹，如此纯朴的纹样现在看来却有另一番滋味，耐人寻味。

商周时期，菱纹以其有规律的节奏感被使用于江苏、江西、浙江等地盛行的印纹陶中。这一时期的青铜文化也达到高峰，商州青铜器纹饰的艺术风格是人们对自然形态思想认识上的艺术形态再现。通过夔龙纹、兽面纹等繁缛的纹样组合，使其具有神秘威严感，呈现出人们崇尚神灵的信仰，并对生活寄予期待。菱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保持朴素、低调的姿态，甘为陪衬。春秋战国时期砖瓦的制作水平有所提高，瓦是中国建筑史上的重大成就，菱纹更是以其独特的形式魅力被刻制于每块砖瓦上。即便是贫穷家庭用的瓦当也会刻有最简单朴素的几何纹以作修饰，更别说富贵人家乃至王侯将相之家，瓦当上把菱格纹运用地更是淋漓尽致。秦汉是我国进入封建社会以后，国力强盛，经济发达的时期。这一时期织物的几何纹发展迅速，以菱纹与自然纹结合的形式蓬勃发展，并形成集中固定的骨式划分，菱格的骨式分割作用使纹样有序而规整。

即便如此，虽然菱格纹从装饰作用转化到骨式作用，但红花还需绿叶衬，菱格纹在秦汉时期还是可以与其他纹样平分秋色，随着文化的进步，技术、工艺、审美不断演进着，菱纹自身也发生着变化，通俗的说也就是从主角变成了配角。菱纹从单独结构的“杯纹”到明清时期复杂的重叠构造，再到现代更加多元丰富的形式，逐渐成为人们生活中喜闻乐见的图案形式，也正应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说。质朴的几何纹样与传统纹样中龙凤、团花、牡丹等吉祥纹样相比更加能够适应于各种造物结构，应用也更为广泛。几何纹样是伊斯兰艺术的独特写照，出现在提斯兰世界的地板、墙壁、建筑装饰、茶壶、吊灯或书籍封面、纺织品的表面，随着伊斯兰教的传播，伊斯兰艺术传统的几何图案与现有的设计模式相结合创造出品类独特的伊斯兰艺模式，而这种艺术表达的秩序和逻辑，也是伊斯兰文化视野固有的传承。穆斯林几何物质图形与其精神世界的层次是辩证统一的。穆斯林设计师与工匠们利用几何图案传达一种精神，一种信仰。在伊斯兰文化背景下，他们自由地将几何图形赋予象征意义，以证明他们的技术和巧妙的工艺。“伊斯兰艺术先于世界其他民族和宗教使用几何纹饰，并把它发挥到极致，正是这种崇尚抽象思维的智慧使然”3使许多模式看起来非常相似，尽管它们事实上具有非常多的变化。这些二维形式的图案，由一到众，创建出了一个重复的元素和一些复杂的整体。然而这种典型的表现非但没有令其变得单调乏味，相反却强化了几何图形对于艺术和设计功不可没的事实。菱纹在重复、图底反转、对称等结构的成长年轮里，以亘古不变的光芒令穆斯林更坚定了自己的信仰，也为世人提供一种在烦嚣躁动的世界中识别信仰的方式。然而菱纹的真正价值在于成功承载了人类认识世界过程中的某种思想品质。

三、菱纹的时尚美

众所周知，进入20世纪初期，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理论和设计思潮依据现代科技理性及美学价值观念，认为多余的娇柔的装饰是对人们的精神和道德世界的侵害，并认为是有碍现代文明发展的文化堕落，传统图案被推上了批判地位。阿道夫洛斯甚至发出了“装饰就是罪恶”4的宣言，认为装饰是落后的或者退化的现象。在设计领域中，人们逐渐崇尚简约的形式，讲究人文关怀下设计风格，菱纹再次成为设计师及大众的新宠。

密斯凡德罗的“少就是多”的设计原则更是把极简主义推到了至高的位置。极简主义，兴起于上世纪50-60年代，当时的设计师们开始致力于摒弃一切多余色彩与线条，只以最简单的元素来呈现创作主题，这种与宗教风气渐趋清静的现象，异曲同工的艺术流行趋势并未动摇当时高级时装界的歌舞升平，直到再过了二三十载，进入90年代，才幡然醒悟似的走入了一片理性的时代，极简并不意味着一味做减法，利用创新材质与精致廓型来为极简注入耐人寻味的简洁美感才是设计最核心的课题。当艺术遭遇极简主义时，艺术往往就具有了某种观念性，蒙特里安的几何图式结构被给予了抽象表现主义的极高赞扬，在德国包豪斯设计教育体系中极为推行以几何形态为主的设计风格，以表达抽象的、理性的精神风貌。通过审美遗忘之途走入空灵明觉的诗性世界，到自然的再发现，清洗掉自然之物上粘附的人化的污浊，菱纹以全新的姿态，华丽转身引领时尚，新的菱纹设计重视几何形态特有精神风貌，以淳朴之风重新引领现代设计回归自然，从原始社会的彩陶装饰到今天丰富多彩的装饰面貌，人们也在不断更新着自己的认知系统，越是简洁的越是世界的，越具有永恒之美的特征。

Dior（迪奥）家族最具代表性的手袋——Lady Dior（黛妃包），就将菱格纹的魅力发挥的淋漓尽致。自问世以来，这款设计制作精美的菱纹手提包，以优质的材料、Dior（迪奥）精神的注入，以及工艺考究的独特匠心而经久不衰，更在时尚界奢华的外表下注入一股清泉——简洁中见率真，于质朴中尽现完美。菱格纹精美的经典形式配合工匠们无可挑剔的工艺，成为当今设计界势不可挡的流行风向标。雷圭元先生说：“历史的检讨并非历史的因袭，前人所成就的光荣历史，我们有竭诚承袭的天职，欣赏之，检讨之，然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创造出合乎时代的新的图案天地，为人类文明贡献其一份力量。”5我们应该深刻的认识到，历史不能重复，但在历史上丢掉的东西应该捡回来。

四、结语

艺术的基本因素是一种精炼的意义和大自然创造方面的反映，可以通过对于艺术抽象因素的历史发展的研究，提供一种自然的方法向人们介绍抽象形式，以实现“正确的理解艺术家们是如何把艺术的种种经纬编织成一种较之提前更伟大的总体”。装饰纹样如同其他艺术一样，也有高下之分，低俗的纹样人人会画，就像每个人都会写字，却不一定都是书法家。马塞尔万德斯这个疯狂的设计大明星曾在自己的网站上说“设计已死”。设计师最重要设计出人们能认同，能跟人们沟通的东西来。菱纹这种传承了上千年的朴实纹样，古老到被人们忘却，但是历经历史的沉淀，如今以悦目的美态为平实的生活增加一份诱惑，以朴素的思考为芜杂的忙乱平添一种便捷。

注释：

1.张道一著.《设计在谋》.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7，4.

2.李泽厚著.《美的历程》.天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3.翟墨主编.《人类设计思潮》.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7.6，P38.

4.奥地利阿道夫洛斯1908年发表的一篇《装饰与罪恶》“Ornament and Verbrechen”的论文中阐释的著名观点.

5.雷圭元徐中敏著，《中国图案美》，湖南：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