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 莎 (大连外国语大学日本语学院 116044)
丝路文学被认为至少有两种含义:一是丝绸之路沿线的国家和地区的文学,二是题材涉及丝绸之路的文学。1华裔日本作家陈舜臣,具有跨民族跨文化的特殊背景,对中国的历史文化有着一般作家难得的深入理解。他用多元文化共存的独特视角,书写着自己对那个时代的理解,描绘自己心中所想象的中国,创作了大量涉及丝绸之路的文学作品。这其中以丝路人物的描写最为深刻,引领了当代日本文坛中的“丝路热潮”。
陈舜臣在描写人物时,及其注重人物在家庭中的形象。陈舜臣的《张骞》,把具体生活中的母子之情描写的生动、贴切,展现出了史书上坚韧勇敢的张骞在真实生活中的另一面,用最通俗的语言使异国的家庭氛围融入到了故事情节中。
陈舜臣小说中的张骞并不仅仅是怀着一腔报国之志才去应募出使西域的,他对西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没有比其他汉朝官员更憎恨匈奴,更谈不上有很强的争夺功名利禄的野心。张骞应募出使西域,更多的是因为母亲的临终遗言。深知自己与儿子之间感情之深厚的母亲,担心自己离世后儿子悲痛过度选择自尽。于是在弥留之际对张骞说:如果你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工作,且死在了工作上,我会感到无比欣慰。而张骞在母亲去世三十六日后应全国招募出使西域,也只是因为他觉得这就是母亲所说的工作。
《史记》中是这样评价张骞的: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为人强力”,即身体强健。被匈奴扣押十余年,数次出逃,多年远征,也只有身体强健之人才可做到。“宽大信人”,即性格开朗,信任他人,也被他人信任,更是得到了别人的爱戴。张骞在逃离匈奴的看押后,先后经过了大宛和康居才到达了目的地——大月氏国。在这途中,大宛人护送张骞至康居,康居人又将张骞送到了大月氏,而并非将张骞送回北方的强势势力——匈奴手中。在《西域余闻》这本书中,陈舜臣曾说过:张骞穿越危险地带、从素不相识的人群中经过,不能不获得他们的爱戴。接触过张骞的人似乎都无法对他心生杀意,这也应该是得益于他的人格力量2。
在陈舜臣的小说中,“母子之情”贯穿全文,而张骞的人格魅力也与这种母子情脱不开干系。“死去的母亲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他身上转变成一种特殊的温柔,从他的表情、举止中流露出来……张骞的内在中,深深地埋藏着母性的温柔”。陈舜臣从正面、以肯定的语气,强调了母亲对张骞的影响。正是这种传承自母亲的温柔,使张骞坦荡从容地获得了各国的信任和爱戴,成就了张骞“凿空”西域的千古美名。
耶律家本属于辽的皇族,辽被金灭亡后,耶律家臣服于金,耶律楚材就是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中。陈舜臣的小说《耶律楚材》中提到:耶律楚材身体中流淌着契丹人的血脉,熟知汉文化、作为女真人金国宰相之子初入官场,金国就被成吉思汗灭亡,转而辅佐成吉思汗。耶律楚材既不是汉人、契丹人、女真人,也不是蒙古人,他要成为超越民族的人3。耶律楚材先后辅佐金王朝与蒙古国,属于政治变节人物且颇受争议,但在陈舜臣笔下,超越民族的耶律楚材秉承孟子“以民为贵”的思想与“救济众生”的佛教思想,敢于对执政者成吉思汗的野蛮政策提出批评,保护了人民与文化免遭践踏,是一位有着雄才大略且正直勇敢的英雄。
陈舜臣笔下的张骞受母亲的影响,性格温厚且受人信任爱戴,这最终也帮助他成为了大外交家。与此相似,《耶律楚材》中也描写了父母对于耶律楚材的影响。耶律楚材三岁丧父,他甚至不记得父亲的脸,母亲杨氏教导他长大。看似母亲对他的影响要更大些,但实际上母亲杨氏也是在楚材父亲的影响下教导他的。在耶律家的书房中收藏着大量的文献,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关于辽史的著作。其中,书页上用红笔做了许多批注,这并不仅仅是耶律履为了自己阅读的方便,更是期待着自己的儿子(即耶律楚材)能看到这些批注,借此达到对儿子的教育。“耶律楚材小时候虽然有母亲传授学问,但楚才通过读父亲留下的藏书及批注,同样也受到了父亲的教导,有时甚至可以借此与父亲进行问答”。4由此可见,父亲耶律履虽然无法陪伴耶律楚材长大并亲自教导他,但却通过留下书籍及自己的想法来对儿子进行启发与教育,担负起了教育儿子读书做人的重任。
父亲通过文字教导耶律楚材,而耶律楚材也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完全理解了父亲的深意。这一点从耶律楚材以“晋卿”作为自己的字便可得出。耶律楚材的名字由父亲耶律履所起,来源于“楚材晋用”这一典籍。耶律履对外宣称这一名字意为:虽身为契丹人却辅佐于灭辽的金朝,即为他国所用。而妻子杨氏却知道,在北方草原上英雄争霸的时刻,这样的名字绝不仅仅代表现状。而十五岁的耶律楚材面向北方草原,以“晋卿”为字也不得不说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
陈舜臣在小说中大量介绍中国文化,在故事情节中穿插对于中国文化的介绍与思考,帮助异国读者理解中国文化的含义。例如,陈舜臣如此解释“楚材”的由来:“楚材这一名字来源于中国的古代典籍——楚材晋用。晋是春秋时期北方的强国。楚是南方兵强马壮的新起之秀,拥有着大量的军事人才,但由于惨绝人寰的刑法,致使大批人才流亡至晋,为晋所用。所以,‘楚材’就是为他国所用的人5”。
耶律楚材身为蒙古族却从小在汉族长大,只会说汉语却不会说自己本民族的语言——契丹语。在现代社会中,同样有很多人如同耶律楚材有着同样的情况,如移民者的二代或是三代、幼年失去祖国流亡海外的人等等,陈舜臣也是其中的一员。华裔日本作家陈舜臣,从小在双重文化背景下长大,是中国人却不熟悉汉语。在民族与文化认知上与耶律楚材持有共鸣的陈舜臣,在小说中肯定了耶律楚材的生活方式。在那个政权更替的复杂年代,耶律楚材从出生起就毫无选择地生活在两个民族的夹缝中,而他以超越民族文化的价值观与生存方式开辟了属于自己的无国境时代。
比较文学形象学认为:“我‘看’他者,但他者的形象也传递了我自己的某个形象。6”。陈舜臣笔下的中国历史人物通常具有多种文化属性,且不论是张骞还是耶律楚材,都具有卓越的跨文化交际能力,努力融合新文化、适应着周围的环境。这与陈舜臣自身的经历不谋而合,侧面反映了陈舜臣对不同民族文化的理解与思考,表达了陈舜臣对消除民族与文化界限的大同世界的向往。
综上,本文以陈舜臣的《张骞》、《耶律楚材》两部丝路文学为中心,通过人物形象的分析,认为陈舜臣在创作文学作品中的人物通常具有多重文化属性,而且在寻找自己的“根”的同时,能够融合不同民族文化,达到和谐。陈舜臣笔下的历史人物对民族和文化的认识,对现代社会同样具有启示意义。
注释:
1.刘小晨,刘介民.《丝路文学 比较文学视角的文学记忆》[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7月.
2.(日)陈舜臣《西域余闻》[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3.(日)陈舜臣《耶律楚材·下》[M].《集英社文库》,1 997年.
4.(日)陈舜臣《耶律楚材·上》[M].《集英社》,1994年.
5.(日)陈舜臣《耶律楚材·上》[M].《集英社》,1994年.
6.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