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画像 为母爱铸碑
——浅析马永珍笔下的母亲形象

2019-07-14 09:12陆艳清广西科技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广西来宾546199
名作欣赏 2019年32期
关键词:诗人母亲

⊙陆艳清[广西科技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广西 来宾 546199]

一、“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母亲辛劳,自古已然。马永珍笔下的母亲,与《诗经·邶风·凯风》中那位“劬劳”“圣善”的母亲一样,在艰苦的岁月里,肩上压着持家和育子的重担,每天,“母亲穿好黎明这件衣服/甚至来不及系好满天星斗/就开始忙碌”(《母亲只送我万道霞光》);拔麦子、背胡麻、铲冰草、拔棉蓬、拾麦穗、放羊牛、挖柴、拾粪、挖野菜、挖草药、驮水桶、背雪、背冰块……(《和母亲聊天》),长年四季,没完没了地操劳,即使身怀六甲,也不能稍做歇息:“背子上背着大姐的哭声/磨棍上趴着我的饥饿/肚子里怀着三弟的蠕动/黄昏的磨道里/母亲正在搡磨//磨盘很重 母亲的力气大极了/用一根老榆木磨棍 就把/天和地推动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搡磨》)。

在西北广袤荒凉的土地上,生活资源相对匮乏,为了生存和发展,那里的人们常常要付出更多艰辛的劳动代价。与广大普通的农村劳动妇女一样,诗中的母亲勤劳持家,养儿育女,含辛茹苦,任劳任怨,集中体现了传统劳动妇女秉持的优良品格。马永珍的诗篇,摹写的是自己的母亲,映照出的则是广阔的社会生活图景。透过诗中的母亲,读者可以窥见当地半耕半牧的生产方式和普遍艰难的生存状态,了解到他们贫困的物质生活与茂盛的精神信仰。他诗中揭示的母亲与世界的关系,带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和时代特征。因而,这位母亲成为“典型环境”里广大劳动妇女的典型代表,显现了“人生世相的返照”。

二、“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如果说,上文所述母亲体现出西北农村这一“典型环境”里诸多劳动妇女“共相”的话,那么,诗中母亲所体现出的“圣善”,则更多地刻画出她的“典型性格”。她的善,首先体现在对儿女的仁慈上:

她说她要把“疼”字

绣在自己的心口窝窝上

带走;还说——

她把人世间所有的疼都带走后

到儿女上就没有了

——《母亲要做针线活》

母亲偷了两碗农业队喂骡马的秕麦子

被管理员堵在门口

那年我两岁刚出完水痘

好几天没有吃饭奄奄一息

在炕上躺着

站不起来

母亲给她亲三爸

管理员跪下了

那天我吃了一大碗白面条

站起来了

会走了

从那以后母亲的腿一直在疼……

——《母亲腿疼》

有多么仁慈的母亲,就有多么深厚的母爱!为了儿女能永享健康、快乐,母亲甘愿代孩子们受尽一切苦痛;为了病中的小儿能健康地站起、能正常地走路,自己不惜放下尊严,双膝跪到生疼。

当然,母亲的爱绝不止于此,她恪守道德的善,注重对儿女良好品质的培养与教导:“金盆烂了分量在……/穷要穷得有志气啊”(《打三弟》)。她言传身教,乐善好施。不仅关爱自己的孩子和家人,对于其他需要关爱的孩子、家畜、小动物,甚至花草,她也毫无保留地施予恩慈。如她关爱失去亲妈的侄子,引起了亲生小儿的嫉妒:“五弟常常抱怨妈妈偏心眼/谁是亲儿子啊”(《爱堂兄弟》);又如她关爱失去狗妈妈的狗娃子:“再三叮嘱我/给那三只没娘的可怜的狗娃子/要多喂几次食,把麦草铺得厚厚的/给狗窑门上/再挂上层棉布门帘子”(《母亲的担心》)。

母亲是位虔诚的穆斯林,她自觉遵从宗教教义,与儒家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等道德典范高度契合;倘若说关爱侄子和狗娃子,尚属社会伦理的范畴,那么她对野生麻雀的同情、对路边落英的怜惜,则可谓是达到宗教“众生平等”境界后“博爱”思想的自然流露。如面对被“我”用弹弓打死的麻雀:“母亲眼泪哗哗地说 儿啊/打她干啥哩 都是真主造的/生灵也想活命啊”(为了一口食)。

即使看见一枚凋零的花瓣,母亲也会感念到落泪(《一枚花瓣》),她善感敏锐,由花及人,推己及物,爱花、惜花、哭花,流溢出的正是灵魂深处那尊重生命、珍爱万物的悱恻情思。正是母亲身上具有的这种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怀,使她超越了一般家庭伦理“贤惠”“孝顺”的普范式规约,而趋向至真至善的宗教境界。在《给奶奶治病》 一诗里,作者写了母亲如何给奶奶治便秘:“母亲冲了些浓浓的洗衣粉水/用一个小管子先吸进嘴里/轻轻地慢慢地/再吐进奶奶的肛门里/这样 奶奶每天能拉出一些/疼痛就能减少一些”。

其次就是要加大人才培养力度,提高大数据质量。高校是思维活跃、理念创新的场所,对于大数据的理解和应用也应该走在时代的前列。高校应该普及大数据理念,培养师生的大数据素养,努力培养更多大数据专业人才。21世纪人才质量的高低才是决定一个行业竞争力的关键。作为一门新的领域,专业人才的缺失将限制大数据的发展速度。高校应该充分发挥人才资源优势,合理开设专业课程,加大培养人才力度,促进大数据专业的发展。同时应该当调整教学和管理队伍结构,合理设置管理,引进大数据专业人才,提高学习大数据应用和开发水平。

母亲用常人难以做到的方式帮奶奶“治病”。同样善良仁慈的奶奶,却不忍心再拖累儿女,几个月后她以绝食的方式“无常”了。时隔四十多年,“现在只要提到奶奶的时候/母亲眼泪就哗哗地淌”。这真诚的眼泪,与在堂弟坟前“哭晕了好几次”(《爱堂兄弟》)一样,既有母亲对逝者的不舍、怜爱、缅怀,也涌动着母亲内心深处的内疚与无奈。日久见人心,母亲对奶奶的深情厚谊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这真挚的情感仿佛一束宗教救赎的芒光,能照亮人心。

这样一位勤劳能干、“圣善”慈爱的母亲,在儿子的眼里,具有一种神性的力量,堪为“世界唯一的女神”(《唯一的女神》)。她“总是微笑着/头戴草帽,身披万丈光芒”。她能“打开体内取出自己的太阳/就和太阳有了相同的名分”(《母亲只送我万道霞光》)。诗人用景仰的眼光打量劳作后的母亲,她“一寸一寸地直起腰来,周围的/山峦渐渐缩小/太阳是她的草帽”(《种马牙豆》)。此时他眼中的母亲,不正是一位形象高大、头戴光环、法力无边的神么?!

诗人就这样用其细致而温厚的笔触,在上引的诸多篇什中,从正面为母亲描绘了一幅丰满立体的画像,恰如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大画家拉斐尔笔下的圣母像,汇集了天下母亲的诸多美德与秉性,焕发出迷人的光彩。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在《从哲学观点看艺术》 一文中说:“艺术能特别表现某一个性,而将其他个性忽略甚至隐没,这样可以使鉴赏的人心里生出一种与境相印的‘情’,同时叫人看出某一个性之所以为某一个性(好像圆之所以为圆),就是所谓一种共相,一种理想。……进乎道的艺术能特别表现个性,使人感觉到共相的存在。……艺术作品的主要目的,艺术之所以有价值,就在于表现共相。”借此段话观照马永珍诗中的母亲形象,她是“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其“典型性格”里又映照出天下母亲大多共存的“善性”与“母性”,闪烁着人性真、善、美的光芒,成为具有“理想”色彩的“共相”。于是,她便超越了个体母亲的意义,成为可供众人爱戴和崇敬的母亲,是具有人性深度与精神高度的艺术形象。

三、有子十二,我慰母心

母慈子孝。在家庭中,母亲的一言一行都会感化孩子。从子女对待母亲的方式和态度中,可以反观母亲对孩子产生的影响。于是,在诗里,读者就看到了一位孝顺的儿子,他对母亲所表现出来的恭敬、诚恳、耐心、驯良,恰恰也从侧面写出了母亲的艰辛和伟大。

在童年的儿子眼里,母亲是强大的、生命力旺盛的,她共生育了十二个孩子,要敬老、要育幼,终日不知疲倦地劳碌。但她终究也难逃岁月的侵袭,变得衰老羸弱、病痛缠身。诗人把对往昔岁月的追忆衔接到当下对老母入微的照料中,希望把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关爱尽可能地回馈给母亲,他《背母亲下楼》,一次次不厌其烦;《推着母亲散步》,用耐心与诚恳陪伴;他在秋寒来临时“及时帮助母亲/换好棉衣棉裤,铺好电褥子”(《秋雨寒》);他会“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母亲”安眠(《母亲睡着了》)。其中最令人动容的当属《清晨,给母亲倒尿盆》 一诗。仅凭诗题,读者就能心中一颤——不是每位诗人都有勇气、有才力把常人眼中不屑之琐事、污秽之“浊物”引入诗歌大雅之堂的。诗人开篇直陈其事:

当端起尿盆时

就有一种喜悦弥漫全身

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对成人尤其是病人的尿液产生好感,但是诗人却一反常态,他用“弥漫全身”的喜悦感制造了一个强烈的悬念:喜悦因何而来?尿盆里到底有何异乎寻常之物?“因为母亲昨晚的尿液/没有往日那么恶臭了”。

诗人凭借敏锐的嗅觉体察到母亲病情的好转,这正是喜悦弥漫全身的原因。好像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而令人难以置信,母亲真的好转了吗?诗人半信半疑:“我低头,又贪婪地闻了闻/确实,没有往日那么恶臭/主啊,这是真的”。

诗人对散发着恶臭的尿液“贪婪地”闻了又闻,想借此迅速捕捉到母亲病情好转的信号。敬母、爱母之情溢于言表,这孝敬的举动与当年母亲口吸洗衣粉水,再吹进祖母肛门里权当润滑剂助祖母排便,可谓同理同心、一脉相承。

庄子有言:道在屎溺,每下愈况。从祖母的大便到母亲的尿液,诗人对一般人不敢写、不想写、不能写的“形而下”浊物,赋予了纯粹的、真挚的、高贵的情感,于是这现实生活中的“屎尿”便升华为圣洁的、感人的、丰盈的“形而上”诗境意象,于平凡处显深情,在细微处现波澜。此诗与《给奶奶治病》 一诗异曲同工,皆具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量。

四、语淡情浓,大巧若拙

读马永珍写给母亲的组诗,几乎感觉不到他刻意的作诗技巧,其艺术表现质朴无华,不露斧凿之痕,颇有“大巧若拙”的意味。这首先体现在他的语言上,其诗语大多是顺手拈来、脱口而出的平常语、口语、俗语,俯拾皆是。袁枚曾说:“家常语入诗最妙。”妙在何处?妙在明白、晓畅、简淡、朴素的语言,带着淳厚的乡音和泥土的气息,弥散出生活的温度;还妙在“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能把习以为常的场景、动作、情态蕴含的诗意“唤醒”。因而其诗似平常实隽永,既朴素而含情,读之亲切,品之有味。

其次,马永珍有些诗题平淡无奇,内容却翻巧出新,立意深刻。“诗贵翻案”。所谓翻案,即跳出生活中的惯性思维,摆脱前人窠臼,一反常态,别于常言,翻转常理。如上文引述简析的《清晨,给母亲倒尿盆》 《给奶奶治病》等诗,敢于突破写诗“禁区”,以“臭味浊物”写出兰芳美德,即是推陈出新。又如其《苹果四十岁了》 一诗末尾一节:“我无意中瞥见,母亲/舌头伸得长长的/翻来覆去地舔着剃头刀刃/甜蜜的阳光和铁的味道”。在礼仪、容止的规范下,成人伸长舌头舔食器物一般会被认为是一种失态,甚至是“丑”态。但此处,诗人偏偏要揭母亲之“丑”。母亲伸长舌头“翻来覆去地舔着剃头刀刃”之“不雅照”,铭刻在诗人记忆深处四十年了。当这位已逾不惑之年的儿子远远地端详母亲当年的“丑”态时,他却发现母亲其实是多么的神圣优美呵!她“翻来覆去地舔”,动作描绘是形象的、惹眼的,但意蕴表达却隽永深长,折射出的是充盈的母性之美、妻子之爱,这何尝不是中国传统诗歌追求的“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至此,母亲生活中的“丑”已然升华为艺术中的“美”,在“甜蜜的阳光”下,母亲的形象再次熠熠生辉。

此外,马永珍诗歌一些修辞手法的成功运用,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含蓄性、音乐性等诗歌品格。略举两例:“三弟像一个空瓶子 在母亲的心上/疼得滚过来滚过去”(《打三弟》);“那是儿子的脚印和诺言 从三千里外/归来 一声问候布满血丝/也力大无穷把母亲身上病痛的峰峦/搬放到一朵梅花的天空”(《母亲要给我做饭》)。其诗组织形式则简明、自然,始终蛰伏着一条明晰的情理线索。与许多其他新体诗强调的新奇性、隐晦性、跳跃性与非逻辑性相比,马永珍的诗显得老实本分、简单明了、感性十足,富有故事性。他多用现成的语句,看似顺手随心地排列,使诗隐现一种内在逻辑性,结构上显得紧凑,节奏则活泼自由;而写人、叙事、状景擅用白描手法,笔法洗练而又生动传神,画面感强,直逼真境,读后确有呼之欲出、历历在目之效,且举一例证之,《苹果四十岁了》:“四十年前,某个下午。很热。/父亲从集市上回来,递给母亲/一个苹果。母亲捧着夏天的心跳/羞得脸红/当时,我们正在院子里玩耍/呼啦——/像麻雀一样飞到母亲身旁/兄妹五个仰起头,直咽口水/父亲石头一样矗立。抿着嘴唇/喉结不停地蠕动”。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发展、高潮、结局,诗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而诗人对诗中不同人物的动作、情态描写,准确、生动;他又善于捕捉耐人寻味的细节:母亲“羞得脸红”;孩子们“呼啦——像麻雀一样飞到母亲身旁”;而父亲应是为自己不能多带回一个苹果而感到愧疚、无奈,“石头一样矗立……喉结不停地蠕动”。这些细节,犹如电影中的特写镜头,被放大、被定格,让读者去品味、去揣摩人物丰富而微妙的内心世界。

读马永珍献给母亲的诗,恰如饮到甘冽的山泉,清爽、纯净,淡而有味,沁润心脾,令人过目难忘,甚而潸然泪下。他以简淡朴素的语言、大巧若拙的形式、自然天真之格调、浓烈真挚之情感,塑造出撼动人心的母亲形象,为“母爱,世界上唯一的女神”铸起一座崇高的丰碑。这位母亲必将与罗中立的那幅著名的油画《父亲》 一样,以不朽之艺术魅力,赢得广大读者由衷的敬意与景仰。

①② 朱光潜:《诗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5页,第35页。

③杭间、张丽娉编:《清华艺术讲堂》,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7月版,第14页。

④ 〔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一》二五,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5月版,第431页。

⑤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二)五一,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5月版,第40页。

⑥ 梅圣俞语,转引自朱光潜:《诗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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