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的庄园

胡文捷

第一次读《飘》是在高中的某个夏天，我从爸爸的书房里搬出了这本厚厚的书，趴在凉席上，头顶着小风扇，读完了女孩斯嘉丽少女时代的终结和二十岁的奋斗。那个时候随着斯嘉丽一起经历过美国南方美好的庄园时代，也心惊胆战于南北内战时的炮火中，扼腕于斯嘉丽的三段婚姻，最终心也随着斯嘉丽重新回到了她所出生的庄园。看完了整个故事，却久久意难平。那个时候的我那么喜欢斯嘉丽和瑞德的故事，不允许他们就这样分开，甚至想要给《飘》写续集，要他们重归于好。

可多年以后，再读《飘》，又有了新的感受。也许我不再是那个爱幻想的女孩，能够以更冷静、客观和现实的立场来看待这个故事了。我花了两个月的清晨通勤时间，在地铁上读完了整本书，它带给我的感觉与多年前已有所不同。对于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絮絮叨叨式的描写，我已感到有些不耐烦，故事中的人物想要表达的一句话的意思却要拖拖拉拉讲上一页，消耗着人的耐心和精力，我和朋友打趣说，如果《飘》能删减到四分之三或者一半，一定是一部更加优秀的作品。

饶是如此，这也不影响《飘》成为一部史诗般的爱情故事，少女斯嘉丽的成长史，因为经历了南北战争，显得深刻起来。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斯嘉丽会一直都是一位张扬而跋扈的贵族少女，像母亲一样优雅知性，可骨子里却像父亲那样，流淌着顽固的爱尔兰人的血液。

她是那样的美丽，只要参加十二棵橡树的舞会，总会毫无悬念地成为最为耀目的明星，哪怕是她默默爱恋着的阿希礼也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她像是太阳一样耀眼灼目，而这些被普照的、推杯换盏的好时光，也正是所有人怀念的。

战前南方奴隶主们的生活优雅、慵懒、高贵、清闲，男孩们策马飞驰，女孩们穿着束腰的衣裙参加盛大的舞会，庄园遍地，奴隶成群，他们过着一种不需要思考深刻意义的生活，不用为任何一天发愁，丰衣足食，追逐着流于表面的感情生活。斯嘉丽甚至可以为了怄气而和自己决然不喜欢的查尔斯闪婚，这看上去像一场游戏，可这样的生活因为南北战争的爆发戛然而止。

最初，所有人对此都不以为然，他们瞧不起北方人，也绝不认为自己会输，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跃跃欲试，认为它不过是一次碾压般的远征。从小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足少爷们，怎么能了解战争的真正意义？

可是，战争轰轰烈烈地来了，曾经的一切似乎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时间和事情全套叠在一起，像一场虚幻而莫名其妙的梦魇那样混乱”。每天，城市还没有醒来，炮声就响起来了，起初像是夏天的闷雷，后来却愈来愈烈。生活也江河日下，没有了华丽的衣裳，没有了盛大的舞会，连普通的食物都没有办法得到充足供应。像小公主一样无忧无虑长大的斯嘉丽，也不得不在战争中成长，曾经绝对不会收拾自己房间地上衣服的斯嘉丽，必须在战火纷飞的城市里穿梭，去做一切劳累的工作。

印象最深刻的是梅兰妮生小博的那个时刻，北方军已经要攻进城里来了，所有人都逃离了城市，可是斯嘉丽却不能丢下梅兰妮。那个下午，艳阳几乎要把城市和土地烧焦，房间里拉着窗帘，风一丝也透不进来，斯嘉丽在闷热的房间里为梅蘭妮接生，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梅兰妮会死掉。可是她们都熬过来了，在那场骇人的战争时刻，亲爱的小孩出生了。也许她们就在那个时候完成了重生，斯嘉丽看上去还是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孩，但这场危机已经激发了她骨血里爱尔兰人绝不服输的坚韧性格。

战争结束后的重建工作充满了苦痛，回到故乡的斯嘉丽发现塔拉庄园毁于一旦之后，内心几乎是绝望的，但她又绝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就算一切看上去都已经穷途末路，斯嘉丽也绝对可以从中劈出一条生路，也许这就是她张扬、自大、性格跋扈，却依旧被读者喜爱的原因。在她的身上，我们看不到“不可能”这三个字，为了拯救塔拉庄园，为了养活一大家族的人，她可以抢走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和弗兰克结婚，并且自己经营木材厂，不管城里人的风言风语。她看上去是一个毫无原则的轻浮的女人，给南方人丢了脸，可事实上，她却坚守着自己内心的信念，她一定要重现塔拉庄园往日的那份荣光，不管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这样，她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鞭子，不停地抽打着自己前进，同时也抽打着身边的人。斯嘉丽曾经的朋友们看不惯她的做法，甚至拒绝和她做朋友，但他们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拥有着南方人永不言弃的精神，为南方的重建焕发出惊人的力量，只不过他们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而已。“岁月的流逝丝毫没有带走他们身上高贵的气派和豪放的风度，这些他们到死都不会丧失。”

这其中，梅兰妮是最典型的代表，她看上去瘦弱无力，“病恹恹的，胆小得要命，没有勇气对一只鹅说一声呸”，可实际上，“她却敢对这个世界，或是对北方人的政府，或是对其他任何威胁她的珍贵的阿希礼或是她的儿子或是她的上流阶层的想法的东西说呸”。斯嘉丽和梅兰妮看上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女人，一个大胆轻浮，一个瘦弱温柔，可是她们身上有着最相似的性格，她们从战争年代重生，在最危难的时刻彼此扶持，也始终对这个世界存有坚定的信念。

《飘》这个故事里有太多值得思考和回味的部分，常为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斯嘉丽的爱情故事。可《飘》之所以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在于它所展现出来的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而是一幅基于历史背景的完整社会群像。这其中有试图融入南方生活的北方人，也有解放之后不知何去何从的黑人群体，当然也有在战争年代成长的斯嘉丽和梅兰妮所代表的那个时代的南方女性形象，这同样是一种深刻的、值得回味的主题。斯嘉丽和梅兰妮都不是完美的女性，可她们面临危难时所爆发出的力量和勇气却永远值得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