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门：苏州的精神图腾

刘建春

苏州阊门老城门

《红楼梦》开篇第一回就写道：“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风流富贵之地。”这里说的正是苏州城的西北门——阊门。

阊门，当之无愧的苏州首席城门。在人们的观念中，如果只允许人们选取一处来代表苏州，阊门无疑是第一选择。

吴国的凯旋门

阊门，苏州城西北门。在春秋争霸的那个大时代里，阊门不仅仅是一座普通的夯土、木石砌成的城门。还是强盛的吴国尚武进取、建功立业的精神图腾。

约公元前12世纪中叶，周太王之子泰伯为谦让王位，和弟弟一起来到当时的荆蛮之地江南，史称“泰伯奔吴”。之后的五个世纪，吴国作为东南的一个普通诸侯国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泰伯十九世孙寿梦的时代，吴国才渐露强盛势头，开始和西边的楚国分庭抗礼。

寿梦的孙子阖闾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夺取王位后，他开始一步步实施称雄诸侯的霸业。

闔闾请伍子胥在太湖东岸建造了一座史无前例的大城，周长37里，拥有八座城门，其中最主要的城门就是阊门。阊门在长方形城池的西边偏北，朝西开。可以理解为阊门是阖闾在遥望中原故乡，也可以理解为吴国将士枕戈待旦、监视着同样强大的楚国，因此，阊门又有个别称。叫做破楚门。

有了坚固堡垒，有了国家粮仓，有了干将莫邪的冶炼技术，还有孙武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那时候的吴国国强民富，老百姓和国君一条心，士兵英勇善战，当听说与楚国交界处采桑叶的吴国姑娘被楚国人欺负的时候，他们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三万精兵立刻集结起来，从城里浩浩荡荡沿着阊门大街往阊门一路开过来。他们的盔甲碰撞。发出金石相撞的清脆声，他们神情庄严肃穆，脚步铿锵有力，刀剑与戈戟无比锋利。闪烁着令人胆颤的寒光。阊门城楼上下旌旗猎猎，号角阵阵。送行的老百姓看着军队过阊门，好几个时辰才过完。

五战五捷后，吴国的军队从阊门凯旋。

那时候的阊门，不是一座普通城门，而是国家进取精神的象征。是老百姓的精神支柱，也是将士们的意志加油站。好像出征经过阊门，就可以汲取无穷的力量。战无不胜。

美轮美奂的代言人

阊门就是苏州。苏州就是闻门。因为阊门地位重要，更因为阊门巍峨壮丽。阊门既是实力派。又是偶像派。

话说当年阖闾夺取王位后。伍子胥给他的建议，就是去办几件大事：“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库。”

其中，修筑城池是当务之急，为强国之策的第一步。

阊门就是苏州，苏州就是阊门。因为阊门地位重要，更因为阊门巍峨壮丽。

当时诸侯国建都城，不是有钱就可以任性的，其规模要严格按照《周礼》的规定——都邑周长当为36里。《越绝书》记载，阖闾大城周长计37里多，可以说是用足了政策。城墙底宽2丈7尺，高4丈7尺。除了周天子都城洛阳，阖闾大城就是彼时中华大地上最大的城池了，在七十几个诸侯国里鹤立鸡群。

在那个没有高楼的时代，十几里外就能远远望见闻门城楼，尤其是人们乘船从水路一步步向苏州城靠近的时候，阊门给人极大的视觉震撼，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震人心魄。

西晋文学家陆机出身于苏州名门望族，对阊门的美最为了解，在一个初夏登上阊门的时候。他不得不为阊门之美折服。在向人们介绍阊门的时候，他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自豪。他说，阊门城楼高低错落。水阁横跨在碧波之上，重栾承载着浮梁，挥洒着繁丽飘逸，回廊曲折，映衬着远处迤逦的山影。吉祥的彩云从城楼上空飘过，初夏的熏风吹拂，让人心旷神怡。

阊门的色调是明丽的，清秀的，带着江南特有的那种杏花春雨的清新。垂柳是绿的，桃花是红的;河水是清澈的，桥栏是朱红的;瓦是青黛的，墙是粉白的;船帆好似云朵，店招仿佛锦缎。

迎来送往长短亭

由于扼守京杭大运河交通要冲。阊门自然形成了一个码头集散地，人们出远门或走水路抵达苏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雄伟壮丽的阊门。

宋元时期，经过多次修缮，阊门愈加壮观，三间城楼特别宏敞。阊门内外分别建有高丽亭和望云馆，提供了优越的住宿和餐饮条件。人们在这里宴请宾客，在这里为亲朋饯行，这是一个承载各种感情的渊薮，有离别的伤感，有重逢的喜悦，有邂逅的惊喜，也有缅怀的肝肠寸断。

不同的心情，会看到不同的阊门。

对北宋词人贺铸来说，阊门更是让他百感交集。贺铸出生于名门，身高七尺，人长得丑，脸很黑，人称贺鬼头。他性格豪爽，为人耿直，但仕途不顺利。有三年时间，他就和妻子隐居在苏州，虽然清贫，小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天气晴暖之时，贺铸挽着妻子的手，看遍阊门的桃红柳绿、画船箫鼓。油灯下，看着妻子织补衣裳，是多么恬淡、静美的一幅画面。只可惜，妻子英年早逝，多年后，贺铸从北方乘船来到苏州，刚到枫桥那一段，远远看到阊门，他和妻子在苏州相濡以沫的短暂时光仿佛重现。物是人非后，那种痛彻心腑的眷恋，那种凄怆哀婉的思念，激荡在心头，他当即挥毫泼墨。写下了堪与苏轼《江城子》比肩的悼亡词《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两千多年了，阊门什么事情没有见证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阊门见过;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阊门见过;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阊门见过;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阊门见过;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阊门也见过……

见得太多了，反而淡泊，阊门就像一个阅尽世事沧桑的老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腔调，就算被烧毁了，拆光了，还是会春风吹又生。也只有亘古不变的时光，才能与它对谈，从阊门城楼上下穿行的人，不过是匆匆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