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丽
丁零零,丁零零……
看到电话显示熟悉的号码,我犹豫了……又是她!又是她!又是她!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这又是怎样的家庭问题,我不禁头疼。
傍晚的光线昏昏沉沉地撞进这家人的窗户,勉强点亮了我的视线。一大一小两张床铺各自占据房间的一侧,剩下的空间只够一张桌子、几个柜子、几张凳子寻得容身之地,没有什么像样的电器,没有书籍,没有玩具。斑驳的墙上两张放大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幼时白白胖胖的模样,还有他们一家四口亲密合影的样子,生动,温暖。
孩子坐在床边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两只手不停地绞动着衣服的一角,似乎想把衣服撕碎。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狗啃似的刘海紧贴在额头,遮住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我竟然有些害怕看到这充满委屈、或许还有愤怒的眼睛。
“我也想好好教,就是没办法……她根本不听我的,管也管不住,还总是跟我吵……就像昨天晚上……还有那一次……”她母亲倾诉起来有滔滔不绝的架势,红红的眼眶湿了又湿,双手只顾得上擦去一次次涌出来的泪水,脸上爬满了疲惫、无奈。一年级新生入学时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她母亲手持木棍,因为孩子不愿意进教室而大声呵斥,我印象极深。果不其然,两年了还是如此,她一直如此对待孩子,她的“棍棒教育”是粗暴的。
而这个父亲,无论是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是被请来办公室谈话的时候,总是沉默着、严肃着。印象当中,无论怎样和他交流,他永远都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复念着“女孩子读那么多的书也没啥用”,急躁的时候还会咆哮着“你们老师都管不好我的孩子,我送她来学校就是让你们老师管的”,他的“蛮横教育”是霸道而无知的。
在我眼里,这是一对不称职的父母和一个难管教的学生。两年多来,这样的印象停留在脑海里,引发多少愤怒、多少抱怨、多少责备。可是今天,我第一次走进这座砖房,穿过黑暗逼仄的楼道,来到这个狭小的、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才发现过去的愤怒、抱怨、责备其实统统无所依附,就像从窗帘上被抖落的灰尘一般,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在我作为老师的所谓“责任心”面前,本该珍而重之地摆上一份理解与宽容、一份亲切和善意,可我居然刚刚才意识到。
“你昨天那么晚还不回家,是什么原因?你知不知道妈妈急疯了,就因为你没有回家。”孩子没有犹豫地点了头。“知道”一词从嘴里蹦跶出来,这样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个问题我已经知晓了答案,无奈地知晓。孩子的父母因为在工地上干活,家里只剩下哥哥和她,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更别说完成作业了。
“妈妈说你不听她的话,但老师讲的你会听。其实……你是因为怕老师的责罚吧?”我把那声叹息藏在心里,对她说,“我知道你怕我,但我多希望还有那么一点尊重、喜爱在这里面,否则,我一定是个很失败的老师。”“不 ,不 ,不……”母亲连忙否定,“她很喜欢谢老师您的,她最喜欢您表扬她,最听您的话……”听着母亲含糊的回答,看着面前这单纯的脸蛋,我心里有一种愧疚的情绪越来越强烈。我分明看得到她的可爱之处,看得到她进步的足迹,虽浅淡却没有停滞,可我似乎一直在挥着鞭子大喊:还不够!还不够!
瞧,又是她忘记带作业。
瞧,又是她考试没写完。
瞧,又是她撒谎。
瞧,她居然又没有回家,不知道和谁疯去了。
……
在四十多个孩子当中,她被我教训得最多。这其中不是没有表扬,不是没有鼓励,不是没有轻言细语,可是这些太少了。有人早对我说过:“这样的家伙,家长都管不了,你能管成什么样?”但是以我的“固执”,以我的“骄傲”,怎么可能放弃?于是,继续对抗,继续挣扎,继续彼此折磨。当愤怒烧断了理智那根弦的时候,我的语言就变成有毒的汁液,我的姿态就变成锋利的匕首。孩子的尊严与生命的柔软芬芳,在那一刻我看不见。然而,是多么可怕的“看不见”。
今天,我的手落到孩子身上,我们都只得到疼痛;明天,它也许更愿意摸一摸孩子的头,传递一份鼓励;抚一抚她的脸颊,送去一份关怀;勾一勾她的手指,许下一个约定;碰一碰她的手掌,分享一场欢喜。
想起张文亮的一首小诗——《牵一只蜗牛去散步》。其实教育孩子就像牵着一只蜗牛在散步。和孩子一起走过他的成长过程,虽然也有被孩子的淘气气得崩溃和失去耐心的时候,这时,我們往往会对孩子发脾气、训斥、失去理智。然而,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向我们展示了很多的美和乐趣,只是我们的脚步太快,快得忘记了欣赏,反而是我们失去了很多无法挽回的东西。这只蜗牛在不知不觉间向我们展示生命最初最美好的一面。它告诉我们:“慢慢走,欣赏啊!”沿途风景实在比前方目标更美丽。那么,何妨放宽心来,放慢脚步,给自己留一点时间、空间,从没完没了的生活里探出头。
孩子,请你牵着我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