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艺
人的一生应当怎么度过?
在我们还是孩童的时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标准答案:“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虚度年华,对于孩童来说,都是一种警告和提醒,我们将时间划成网格,人生像施工图一样清晰可见,网格化管理,没有漏洞,就像《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的男主角陈孝正一样:“我的人生是只能建筑一次的大楼,我必须让它精确无比。”当时在电影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刷刷落下来,想隔空跟陈孝正握握手,如果我比他大,还想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坚持住。
好像唯有这样,一切才在掌控之中。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是这个策略的执行者,我将自己纳入到一种精密的衡量标准,无论是经线还是纬线,都不允许出现偏差。去纠正某一条倾斜的线,去无限地延展自己的边界,无限度地要与更大更广阔的世界重合。
在这种铁腕之下,人作为一种产品,一种具有钢铁属性的产品被锻造,被研磨,成型,动物性是早早被摒除在外的,人们常说“钢铁直男,钢铁直女”,不过是开玩笑的话,但精密人生的那栋楼,一定是钢铁铸造出来的。
自然也是好的,“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人生被精致地设计过,哪些范围可以企及,哪些范围需要缩小,哪些范围彻底需要剔除,高效,不拖沓,瞄准目标,像钉子一样挤进墙面,如果挤不进去?那就继续削尖,变瘦,继续钻进去,就算暂时变不成金刚钻,也要变成一枚锐利的钉子。墙面总会被钻透,人生的大厦又可以添砖加瓦了。
事情是从哪天变得不太对头了呢?
可能是一个午后,可能是一个傍晚,甚至有可能是凌晨。
突然之间,那长期被隐藏压制住的动物性,一点一点冒出了头,就像是春風吹过的蔓藤,一夜之间,就缠住了钢铁工厂,也不得不承认,人,就算人类都觉得自己是高级动物,但后缀也是“动物”,不过是灵长类的一种,其实跟动物园的猴子,并没有什么极大的本质上的区别。
人说,想要吃点美味的食物,不要太累,不要被太阳晒,不要东奔西跑。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动物本能,就算是在那些铸造钢铁的过程中,也是会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你看,这就是人类经常会犯的错,我们经常会忘了我们的来路,忘了我们不过是,大自然中拥有很多很多的运气,而获得了智慧的动物。
卡夫卡的《变形记》里,推销员格里高尔在生活、环境等外围的很多压力下,变成了一个大甲虫。长期以来,公共的我和自我的我两者之间的博弈之下,公共的我占据了上风,人成为镶嵌在社会中的一块砖,顺应着所有的社会规则、名利、地位、财富,这隐隐绰绰的光,足够人们像暗夜里的飞蛾一样扑将过去。
这是一个现代寓言。
但无数人还是在扑上去,在顺着风的方向卷进去,被铺天盖地的热点裹挟进去。
更多的陈孝正们,从一开始,就将自我深深地压抑,压在钢铁建筑的最深处,按照最精妙的要求,来打造一个冷冰冰的,壳儿。
人人都从灵长类变成了节肢动物,我们背着房子,背着名利,背着俗世织好的壳儿,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甚至没有人觉得自己是甲壳虫,我们被这个壳儿绑架得太久,甚至忘了上天让我们从草地上站起来,就是用人类的眼睛,来看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到底要不要设计精致的人生大厦?
要,但它应当与人性共存,甚至在有些时候,我们可以允许它有一些偏差——作为人的偏差,而不是作为机器的偏差,我们将那些严苛地对待自己的规格松动一点,透一点光进去,让该发芽的发芽,该开花的开花,相信我,不会耽误太多的。
未来,自然有更严谨、更精细的机器来代替人做很多工作,但我们跟机器唯一可以竞争的,不过也只剩下我们的人性。
不要拿太坚硬的刀来雕刻它,让它作为人的一部分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