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瑶
这个人是好是坏,不要听别人的,你要亲自相处了才知道。这部电影分数是高是低,你看了才有结论。我们做不到完全不抱偏见,却能做到在下结论之前亲身去体会,置身其中,才有发言的资格。
你说人类是不是天生的偏见患者?
1896年5月,沙皇尼古拉二世举行加冕仪式,邀请各方人士前来观礼,自然包括有“军火工业帝国”之称的克虏伯家族。贝塔·克虏伯,克虏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跟随父亲一起参加,那年她只有10岁。
仪式开始之前,俄国司仪朗读每一个与会国家,并且奏该国国歌。念到大清国时,一个年迈的老人推着轮椅出场,轮椅上是另一个老人。司仪说奏国歌,会场上鸦雀无声,大清国根本没有国歌。很快,其他国家的代表开始哄笑。事实上,晚清政府早已沦为全世界的笑柄,即便有国歌也无济于事。
轮椅上的老头,脸色激变。然而片刻之后,他却站了起来,以一副势不可挡的威风,张口唱了一曲,那声音沧桑却豪情万丈,唱到高亢之时,声音更似穿破云霄。刚刚的哄闹变得死寂,人人听得入迷。
老人唱完后,场下忽地掌声雷动。贝塔·克虏伯竟然激动地流下眼泪,她在日记里称赞这位老人“太可爱”“太伟大”“太棒了”。她问父亲,这位老人是谁?父亲告诉她,他是大清国的高级官员,他是李鸿章,唱的是他家乡的庐剧。
我们对他并不了解,就从一些文章中获取他是卖国贼的印象,这算不算偏见?
再谈一个人物,以洒脱、不拘一格、天道自然著称的庄子。他看破了生死,可以在妻子死后击鼓而歌,说妻子回到了来时的地方,应该庆贺,却唯独放不下跟孔子的对立。
在《庄子》三十三篇文章中,提及孔子的有二十一篇,大多是虚构的内容,从头到尾只贯穿了一个中心思想,就是孔子对道家思想的折服,这无疑颠覆了孔子和儒家学说,让很多儒士感到不满。但庄子乐此不疲,在他的笔下,孔子只有承认并推崇道家思想的时候才算得上智者,其余时候都是不知所谓、眼光狭隘的庸才。
比如庄子在《德充符》中借叔山无趾者(被割去脚趾的人)之口揶揄孔子:“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以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大意是孔子还不能称为圣人,他还拘泥世俗偏见,把人的外形看得很重,试图用美好的语言来蛊惑众人,却不知这正是圣人的枷锁。后又说:“天刑之,安可解!”意思是“这是老天对孔子的惩罚,不容易解脱”。
我们没看到庄子执拗的一面,就认为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潇洒道人,这算不算偏见?
人类不仅是天生的偏见患者,还是“别人都这样说”的偏见患者。
我读书时遇到过这样一个女生,火辣性感,妩媚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人都说她风骚、浪蕩,傍着一个有家庭的大款,还有各种不堪入耳的传闻频繁传来。所以她一个女性朋友都没有,反而树敌不少。某个夏夜,她被一个彪悍的女生一脚踹进了医院,竟然没人同情,都在为那个彪悍女生叫好。
彪悍女生经常来往我们宿舍,我们问:“为什么打她?”女生特别淡然地说:“没什么,就是看她不顺眼。”那种江湖大姐大的口吻,让大多女生都觉得她很有性格,而且极具人间判官的气质。她们称赞她,我却很难说出那个“好”字,因为我看到的那个性感女生,实在是个热心肠。
性感女生其实有个男友,就读金融专业,不到一米七的个头,戴着一副蓝框眼镜,说话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腔调,看上去邋里邋遢、没有精神。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这个“无所谓男生”跟我一样,是系里的学生干部。
有一次我们为了组织演讲比赛开流程会议,性感女生一直坐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里翻着一本小说,看上去安静优雅,然而举手投足间还是充满诱惑。我小声问学姐,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学姐指着“无所谓男生”说,跟着他来的,说是他女友。我怎么都不能相信,一来关于性感女生的传言太多,二来他们从视觉上一点都不般配,直到后来看他们互动亲密才肯相信。
“无所谓男生”真的是无所谓,经常缺席活动,办事又找不到人。因为我跟他是同届,而且又有公共课在一起上,学姐让我代传很多“指示”给他。然而“无所谓男生”就连公共课都很少上,倒是性感女生我经常见到。我试过发短信、打电话,都没办法联系到他,无奈之下,找到性感女生,请她代为转达。
我第一次同她讲话,心里是忐忑的,一方面美丽的女生总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另一方面她风评太差,很担心她对我刻薄。后来证明我想多了,性感女生非常热情,仔细把我转达的要求记在小本子上,还道歉说:“他就是这样的人,没关系,以后找不到他,尽管来找我就好。”我发现,她笑起来,很好看。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频繁的互传消息的来往,她没有一次感到为难,直到系里辅导员撤掉了“无所谓男生”的职务。即便如此,我和她也算是相识了。有时在洗漱间、卫生间遇到,会打招呼;有时我洗脸水太凉,她会把刚刚打好的热水倒在我的盆里。
有阵子我们女生宿舍疯狂丢暖壶,刚买的暖壶放在洗漱间,只是转身回宿舍接电话的工夫,再回来暖壶就不见了。那天我洗衣服,碰到她来刷牙,简单问候一声,忽听电话在响,我急忙跑回对面的宿舍。十几分钟后我挂了电话才想起:“坏了,暖壶要丢了。”等到小跑着到洗漱间,看她还在那里,牙具已经收好,一直在照镜子。她看到我笑着说:“你没回来我都不敢走,你暖壶也不提回去。”
我惊讶地问:“你在帮我看暖壶吗?”
她笑了笑说:“现在不知道什么风气,连暖壶都偷。 我回屋去啦。”
我很难对她产生厌烦,所以当同学之间说她这样不好、那样不堪的时候,我会回问:“你们亲眼看到了吗?”她们会说:“别人都这么说。”我说:“她有男友的,就是我们学校的。”她们会说:“什么男友,八成是幌子吧。”
当时我会恍惚,这么多人说她不好,总不是空穴来风,但我认识的她的确是个热情又细心的人。终究敌不过众人的偏见,我也刻意疏远她,渐渐地,即便是见面,也再不会打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