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早期作品中丑女形象的原型

2019-06-28 08:27王贺
北方文学 2019年15期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罗生门手帕

王贺

摘要:芥川龙之介早期作品《罗生门》和《手帕》创作于他被迫与心爱的初恋分手不久之后,两篇文章都有特色鲜明的主要女性角色,较为明晰地反映出芥川当时的心理状态。本文通过文献研究法,对《罗生门》中的老妇及《手帕》中的女客人进行对比分析,找到她们在芥川现实生活中人物的共通影射对象,阐述她们对芥川人生轨迹的重要影响。本文对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行了细节的补充,如《罗生门》结尾处老妇的自我辩解的影射及结尾隐含的双向情感。同时提出了《手帕》中的女客人形象不仅是批判武士道精神的载体,也是其被迫和初恋分手这一遭遇的寄托的新观点。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女性;罗生门;手帕

女性不仅对芥川龙之介的人生产生极大影响,也是芥川文学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他的作品中不乏特色鲜明的女性形象,其中《罗生门》中的老太婆和《手帕》中的女客人是他早年花费浓墨重彩塑造出的两个重要人物形象,在他早期作品中极具代表性。这两部作品分别发表于1915和1916年,此时芥川正处于刚失恋的痛苦中。在经历了这场由他生命中的两位重要女性主导的人生变故后,他在刻画《罗生门》和《手帕》中的女性主角时,融入了对姨母和初恋女友的情感倾向,映射出自己的现实境遇。

在目前关于芥川龙之介的研究中不乏对女性这一主题的探讨。任常毅和张达(2006)曾指出来自芥川周围的女性的精神影响是导致他“不安”的一个重要因素,并指出家族制度下养家的反对最终导致他与初恋吉田弥生的分手。(1)张峦(2012)也指出养父母家尤其是大姨母的异常反对让芥川深陷痛苦,不得已切断与吉田的感情,而正因为失去母亲的他一直依恋、感激对自己百般呵护的姨母,他的心灵更是因此受到很大伤害,并将对姨母的怨恨带到创作之中,用《罗生门》中丑恶的老妇形象抒发自己对于大姨母的厌恶和憎恨。(2)薛利红(2015)指出芥川日本题材中的女性更像是一个恶俗的形象,这与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密切相关,并选取了《罗生门》中的老妪进行分析,认为这是在“揭示现实人生的世俗与恶行,突出近代人的利己主义”。(3)而王睿(2014)结合当时芥川与初恋女友被迫分手的现实背景对此进行了更深入的说明,一生未婚的姨母富纪把全部的爱都给了芥川,也同时颇像单身母亲那样生怕辛苦拉扯大的儿子被他人抢走,因此面对着受西方教育的弥生这样的新女性,富纪感到难以驾驭而用长辈的权威迫使他们分手。生性克制的芥川最终屈服,将怨恨情绪和心中的郁结“自然而然地体现到了接下来创作的文学作品中”。(4)综上,在上述文献中有关于芥川身边的女性对其精神冲击的论述,也有对于《罗生门》中的老妇形象与其姨母形象的帶入分析,但还可以有细节的补充,例如老妇的自我辩解的影射及结尾隐含的双向情感。关于《手帕》中的女客人形象的分析相对较少,此文章普遍被认为是对盲目追求武士道精神这种行为的讽刺,文中的女客人也被认为是武士道精神的载体,一般男性才会拥有的这种特质被放到女性身上,表明当时这种风气已影响到了女性的行为,芥川希望通过这种传达来表现自己对过分追求隐忍克制、盲目标榜武士道的不认可。但关于此角色在芥川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影射上,还鲜有提及,本人认为女客人形象的塑造过程中,也受到其与初恋被迫分手一事的影响。

《罗生门》改编自《今昔物语》中的“罗生门登上层见死人盗人语第十八”,故事以尸骸遍布的罗生门内为背景,全文气氛诡异阴森、令人胆寒,展现了人类的自私本性和利己主义下的丑恶嘴脸。文中的老妇为了生存竟拔死尸头发想要编作假发卖钱,激起了路过的仆人的深深厌恶。在芥川的描写下老妇可谓是彻彻底底的肮脏丑陋:衣衫褴褛,举止诡异地拽揪尸体的长发,目光如恶鸟般尖利,声音如昏鸦般暗哑,活脱一副令人憎恶的形象。此文章正是创作于他被迫与初恋吉田弥生分手之时,而分手的原因便是来自于家族的反对。芥川和弥生的专业相同、趣味相投,并且两人都有着良好的文化修养,称得上是般配的一对。但他们的恋情却因弥生非士族出身而遭到芥川养家的反对,尤其是对芥川疼爱有加的姨母,不仅未对他们给予支持反而横加阻拦,“在家只要一提到这个事情,就会遭到强烈的反对,姨母整夜的哭,我也是一样……我承认我身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而且感觉到我心中偏狭的一面开始占据上风”。在自己亲情和爱情的激烈碰撞下敏感的芥川开始对姨母因爱生恨,这件事也对他的一生产生很大影响。他感到人性总是自私的,即便是最疼爱自己的亲人也不去理解和接纳他对挚爱之人的选择。芥川曾对作家佐藤春夫说过:“造成我一生不幸的,就是××。说来她还是我唯一的恩人呢。”于是《罗生门》的创作就成了芥川的情感发泄口,老妇用死人的头发卖钱的自私行为正与姨母凭借家长权威迫使自己与初恋分手的行为相照应。并且老妇在文中对自己的行为的辩解也有所影射,她说被自己拔头发的女尸生前也做着不光明的营生以苟且,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我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我这样做全是出于无奈,所以她会原谅我的”。这番辩解可以说是彻底激怒了仆人,老妪因此遭殃,由此能够看出芥川对于站在自己角度做出堂而皇之的辩护的行为的抵触,正如自己姨母打着关爱的家长名号强行左右自己人生的行为那样让自己愤怒,就是这种伪善伤害了自己。在谈及《罗生门》写作动机时他曾写道:“从半年前失恋开始,由于摆脱不掉恋爱问题的影响,当一人独处的时候,情绪消沉,为此想尽量写一些远离现代的愉快的小说。”(5)但很显然结果并不与他的预期相一致,在此文绝望的笔调中他情绪的排遣也只能体现在结尾“仆人三下两下揪下了老妪的衣物,将踉跄的老妪一脚踢进了死骸堆中”处,以角色带有报复性的行为发泄自己内心的怨恨。但同时,文章最后仆人还是放了老妇一条生路,“火光仍未熄灭,老妪在火光中爬至楼梯口”,这种结局的设置还是会让人对老妇感到一丝同情和悲哀,在那种绝望的处境中,她可恨的同时也确实可怜。可见芥川的心情是矛盾和复杂的,归根结底他还是割舍不下自己对姨母的依恋,纵使她为他带去了深深的痛苦,也还是对他有着养育的恩情,可谓爱恨交织。

而在《罗生门》之后发表的一部作品《手帕》中,芥川塑造了一位看起来和老妇完全相反的女性形象,但她们实则有着相通的影射意义。到大学教授家中拜访的学生母亲面色平静甚至面带微笑地告知了自己儿子的死讯,但事实上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得不使劲地攥着手帕,“虽然,妇人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其实全身都在恸哭”。这种当时日本社会所倡导的残忍的坚毅和反人性的克制让芥川对所谓“武士道精神”中的一些元素产生怀疑,并借文中大学教授的立场进行了探讨。文中的母亲形象可以认为是对分手风波中芥川自己的影射。芥川在生母去世后被收养至舅家,养家家教严厉,礼法繁琐,芥川作为养子不得不事事都要学会隐忍,总是顾忌着四周的人和环境而生存着。一贯服从于养家教导的芥川,在面对自己的恋情受到家族极力反对的情况下,无论多不想放手也都只能束手无策。在传统封建礼教及道德标准的约束下,他无法从家族制度中解脱,自知不为养家所认同的恋爱不会有好的结果。他正如《手帕》中的母亲那样,就算悲痛难忍也要保持体面,连最真挚的感情都必须隐藏。明明可以释放情绪,却也只能淡淡说一句“只好认命”。这种隐忍似乎是毫无理由的,但其实这是社会风气长久以来对人们的影响,也是芥川一直以来生长的家庭氛围——“为维持体面,不得不格外苦煞”(6)。这种压抑而背着负累的精神处境给芥川带来了的一生的困扰,在家族的压力下他选择了屈服,因自己家里的原因而导致两人的分手也使芥川感到对曾经女友的亏欠,但对于这种宿命他也只能无可奈何。他在弃世前给挚友小穴隆一的遗书中写道:“我是个养子。在养父家里,从未说过任性的话,做过任性的事(与其说是没说过、没做过,倒不如说是没法说、没法做更合适)……如今,自杀在即。也许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任性吧。”

芥川将因初恋女友与姨母带来的精神冲击反映在了《罗生门》与《手帕》中,无论是形象丑恶的老妇还是外表优雅隐忍的女客人,她们展现出来的都并非积极的品质。也许就是那次看似简单的爱情转折,让芥川对以向来关爱自己的姨母为代表的亲人感情产生怀疑,也开始对自己的个性感到困扰与挣扎。这些因素慢慢累积,使他的“恍惚的不安”日益深重,预示着他未来人生的走向。

注释:

任常毅,张达《芥川龙之介与其周围的女性——关于芥川之死》,2006年,第50页

张峦:《人生若只如初见——芥川龙之介的女性观及其在女性人物塑造上的折射》,2012年,第141页

薛利红:《芥川龙之介笔下的中日女性形象比较》,2015年,第91页

王睿:《芥川龙之介文学中的女性形象》,2014年,第76-81页

芥川龙之介:《那个时候我的一些事》,1919

芥川龙之介:《大导寺信辅的半生·五贫困》,第25页

参考文献:

[1]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一卷)[M].郑民钦,魏大海,侯为,译.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

[2]王睿.芥川龙之介文学中的女性形象[J].外国问题研究,2014(2).

[3]任常毅,张达.芥川龙之介与其周围的女性——关于芥川之死[J].上海商学院学报,2016(3).

[4]张峦.人生若只如初见——芥川龙之介的女性观及其在女性人物塑造上的折射[J].外国文学,2012(7).

[5]薛利红.芥川龙之介笔下的中日女性形象比较[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5(12).

(指导老师:李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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