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
从2016年6月英国全民公投决定脱欧至今,英国脱欧依然无解。特雷莎·梅首相的下台,反映了英国脱欧的艰难既合乎也超乎人们的想象。僵局的出现,表面上看,折射的是英国国内在欧洲问题上长期、深刻的分裂。但英国的欧洲问题由来已久,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对英国的未来又意味着什么?反思之下,有四大问题值得关注。
英国这个国家在欧洲问题上的分裂,是脱欧进程停滞不前的根本原因,突出的表现为分裂的国家,分化的政党与分散的议会。无论是脱欧还是留欧,在英国都不占绝对多数。2016年全民公投的结果是由人数上的简单多数决定的,最终是1717.6万人支持脱欧,1595.2万人支持留欧,分别占比52%和48%。仅仅4%的差距使任何一派的观点都难以占据合法性的制高点,任何一方都很难说服另一方,脱欧派的胜出有很大的偶然性。英国在欧洲问题上的分裂性意味着,即使在三年过后的今天再搞二次公投,如果选项还是仅限于简单的去和留,很可能还会产生这种难以说服所有人的结局。
作为国家的管理者与施政者,英国政治精英们的看法也难言一致。梅首相与欧盟达成的协议三次遭议会否决,自己则倒在了走向第四次议会表决的路上。执政党保守党无法在欧洲问题上团结一致,而整个议会除了以微弱多数反对无协议脱欧外也难以在其他议题上达成一致。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除了传统的政党政治需要,还在于英国主流政治中留、脱两派的激烈斗争。英《金融时报》评论就称,“当下支持与反对英国脱欧的两个阵营如此势均力敌,各方的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眼下要解决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
脱欧决定反映了英国草根民众对政治现实的不满,一开始就不是政治精英的理性选择。根据BBC公开的信息,2016年6月的公投中,支持留欧议员的政党分布为:保守党185名、工党218名、苏格兰民族党54名、自民党8名,以及其他党派议员14名。也就是说,在当时议会的650名议员中,共有479名的个人政治立场是支持留欧的。如果2016年发生的是一次议会表决,结果应该会完全不同。
因此,英國脱欧公投也曾被称为是民粹主义者的胜利。但英国的政治精英阶层也不断在斗争中寻求出路:最初是忽视,放任民粹主义不断扩大对主流政治的影响力;后来则是疲于应付,甚至不惜大搞“公投”以求自保;现在是反思与调整,即在经济与社会政策上进行调整的同时,政治上主要是以议会民主的合法性对冲民粹主义的“极端全民主义”。而僵局的产生与极右翼“脱欧党”在最近欧洲议会选举中的优异表现表明,民粹主义与政治精英的斗争远未结束。
英国脱欧是欧洲一体化历史上的一场危机。虽然仍处僵局,但就危机应对而言,英欧双方都是成功的:既避免了市场的剧烈震荡、经济的断崖式下跌,也抑制了对一体化更大的负面冲击。欧盟作为战后最成功的区域一体化组织,展现出了成熟度与韧性。但脱欧僵局引发的思考还在于,在成熟与发达的联盟关系中,当成员国与一体化进程的发展目标不再一致时,其是否能选择退出?又该如何退出?“后联盟”关系还能否维系?从英国脱欧的政治实践来看,虽然退出在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却很难。卡梅伦首相曾提出“留在改革后的欧盟”,但被英国民众以公投的形式否决了。梅首相曾设计“有协议的有序脱欧”,却被英国议会否决了。未来的英国首相的选项所剩不多,能够体现盟友关系成熟度与优越性的“好聚好散”或很难实现。
在全球化发展的新时代,几乎每个国家都在力求改变,以适应新时代。英国这样的传统西方大国更是如此。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英国政府深感应对经济危机、政治与社会生态变化以及全球权力格局演变的压力,加速了自身政策的调整,但收效不大,反而是危机接踵而至。从2010年战后首个联合政府的产生,到2017年保守党少数派政府的出现,英国的政局长期不稳。从经济危机中率先恢复、增长最快的西方发达经济体到G7中增长最乏力的国家之一,英国的经济也长期陷入增长乏力的泥潭。脱欧也是一种国家转型,英国政府提出重新收回移民控制权与贸易自主权,以及加强国家对外来投资的安全审查等做法,基本属于一种强化国家(政府)角色的做法。但脱欧并不是传统的逆全球化,英国依然主张脱欧后贸易开放,建立“全球英国”以拥抱世界。这看似是一种优化组合,但在实际操作中,其推进却十分艰难。
《金融时报》首席评论员马丁·沃尔夫曾说,“在一个存在环境约束的世界里,我们不能想当然地认定资本主义民主的未来一片光明”。英国当前的脱欧之困,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