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童年:从走出 『言商困境』开始

2019-06-28 09:11
师道(人文) 2019年6期
关键词:儿童评价老师

邱 磊

是很紧要。可问题在于,这对教师很麻烦,说不过脑子的话,写不过脑子的评价;又或者工于算计——非常主观而霸道为孩子指点江山,这些都会带来缓慢而严重的后遗症。评价问题的背后,既是一个人的认知水平问题,包括对儿童身心规律的基本了解,同时也受文化心理和价值判断的影响。下面,我们逐个来分析。

晚上参加活动,听闻到一件趣事:南通大学文学院导师丁富生先生的小外孙女在回答 “九乘以七等于多少”时,脱口而出说 “三十六”,结果被老师痛批了一通,说她太不用功。后来小家伙很委屈地问爷爷:老师上课明明教我们 “七九六十三”,现在 “七”和 “九”换了位置,那结果也就应该换个位置,为什么不是三十六呢?

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看来我们的教育者在评价儿童时并未完全搞弄后者的逻辑,对其思维过程一无所知。其实,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网络上有个比较知名的段子是:记者采访小男孩: “如果你正乘坐飞机,忽然飞机没有油了,你会怎么办?”小男孩想都不想地回答: “我会通知大家这件事,然后自己拿着降落伞跳下去。”大家听了感到十分诧异,甚至是愤怒,七嘴八舌地议论这孩子怎么只知道自己逃命呢?听到指责声后,小男孩脸上马上晴转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记者看到,问他为什么哭,他说: “我只是下去拿燃料的,等会还会回来的!”

一句 “等会还会回来的”,让多少看客感到了惭愧和窘迫。而我们教师、家长,天天都得面对孩子,会从他们的知、情、意、行,他们的思维与感受,发现有太多的意料之外和旁逸斜出。这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冷笑话”,有时候可以被人发现,有时候却被孩子埋在心里而永远发现不了。但无论如何,它们都藏着童年的若干秘密。要知道,当我们过于轻率或过于自负地评价孩子时,自己就不再是童年的保护者,而是站到了对立面上。

于是,我想到一个词 “言商”。“商”实际上代表着一种能力,比如智商、情商等。言商就是说话、评论的商数。言商不高,对理科男来说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对一切不与人打交道的行业来说,似乎都不

敬畏是摆正 “言商”的基本前提

我们的言商,来自于自己的“观念地层”。 “言为心之声”,就是我们愿意相信什么,并对包括孩子在内周遭的世界,有一套深信不已的解释体系。比如说,儿童观。

老子在 《道德经》和卢梭在《爱弥儿》中都提到一个观点,那就是儿童 (乃至于婴儿)都是成年人的老师,需要保持足够的尊重和谦逊的态度。这一观点,到了杜威的所处19至20世纪,已经被明确提到 “儿童是完整的人”。这种完整性,是针对儿童所处的具体年龄段而言,道理就如同成年人在 “成年”这个年龄是心智成熟的一样。既然孩子是完整的,那就请不要再拿英国哲学家洛克说的 “白板论”那一套——“孩子就是一张白纸,我想怎么培养 (设计),就可以培养(设计)成什么样子”——来糊弄自己和别人了。历史上这样做的人不少,也有不少 “成功”的案例,就以最近有名的 “流浪大师”沈巍来说,他就被父亲成功地 “培养”进了审计局,只是一辈子再也别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还不是大麻烦。真正的后遗症是,成年人以为儿童是 “未成熟的”,就在种种 “爱”的名义下,对孩子做出简单的价值评判。可以说,这直接拉低了整个 “言商”的水平。具体表现在学校生活中,就是教师容易下意识地为儿童贴上学业不良的标签。德国诗人海涅曾是所谓的后进生,老师对之评价为“对诗一窍不通”;达尔文读中学时,也因成绩不良而被老师视为“智力低下的人”;爱迪生在读小学时被老师视为 “爱捣蛋的孩子”,仅仅读了3月的书,就被老师撵出了校门。至于国内人物,如钱钟书、臧克家、罗家伦都早早地被评价为 “后进生”。

上述标签,可以说是我们最为常见的儿童评价,并进一步延伸至“红领巾”、 “绿领巾”、 “黄作业本”、 “蓝作业本”,就连班级也被分为 “奥班” “实验班” “普通班”等。这种种的标签,与其说是对孩子的自我设限,不如说是教育者本人的囹圄。相反,如果我们认识到儿童生命的内在完整性,尊重这种完整性与成人价值体系的差异,谨慎地、敬畏地实施教育评价,那么,童年背后的许多美好可能性就会成为现实,甚至于完全改变某些孩子的命运。

作家莫言和数学家苏步青早年读书时,作文都写得非常好,但在面对不同老师的 “言商”时,两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苏步青的老师,坚决用两个字评价他: “抄袭”。小苏步青不服,与老师争执,被骂道: “抄来的文章再好也是别人的,想骗我?你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哼!”从此,苏步青发誓再不走作文这条路。莫言也因作文好的不像话,被老师怀疑有抄袭的嫌疑,但这位先生没有武断地下论断,而是把小莫言喊过来,请他当面作了篇命题作文,结果,依然文采过人。老师当即公开表扬小莫言,还在全班读了他的范文。从此,小小的莫言最喜欢上的就是作文课,因为这是他 “最出风头”的时刻。

看来,我们对拯救童年须有一个起码的立场,那就是保持敬畏。孩子不是任何人、任何组织的附属或私产,他们本身就是完整且独立的价值个体。教师或父母的每句评价、每次评语,都要剔除 “我才是对的” “你必须听我的”的对话前提。如果无法在这一点上取得认同,那不及格的 “言商”,恐怕会是孩子心中抹不去的阴影。

见地是保持 “言商”的重要支撑

见地,就是对规律性、常识性东西的信念集成。这种来自于个人的知识结构、经历经验、文化背景所集成 “数据库”,如果它越全面,那么评价者的结论与事实的偏差度就会越小。形成并保持足够高度“言商”水位,才能使我们科学评价儿童不失真、不失色。

一个人的见地,又可以分成对儿童生命的发展性、连续性的了解。比如当下,很多教育者不大注重对儿童思维的研究和指导,不会意识到儿童可能每月、每天、每分钟、每秒都是不同的,也不会想到他们某些天性发展的黄金期需要“乘热打铁”,反而等到误了 “时节”,在某些天性开始隐退的时候,再做多少无用功去拉那过了河的牛。从脑科学的角度看,儿童的运动发展始于胎儿期,直至8岁时,学习各种运动技能达到最佳时期,音乐会上的演奏名家、奥运会上的杰出选手,大多在8岁前就已经开始进行训练了。而从语言的学习来看,0-5岁是最佳的 “机会之窗”,到12岁之前能力逐渐减退,一旦超过此临界,语言学习将变得事倍功半。这些基本规律的模糊不清,使我们在自以为是地评价孩子的知与行时,在事实上妄言浮夸,在情绪上急躁不安,在效果上又差强人意。很多时候,低言商就是将来亲子矛盾、师生关系紧张的始作俑者。

诗人流沙河小时候非常调皮,上课经常 “小动作”不断,但在地理课上却换了一副模样,变得专注而积极。原来教地理的,是位“钟”姓的教师,他上课喜欢画地图,而且画得一手好图,亚洲的、欧洲的、非洲的,一幅幅画得惟妙惟肖。画完后,还要请学生在作业本上临摹下来。流沙河后来在 《吾爱吾师》一文中描述到: “多有趣啊!意大利是一条腿在踢一个扁球。澳大利亚是一只螃蟹没有腿脚。南美洲是象头拖着长鼻子,鼻尖是麦哲伦驾船绕过的合恩角。美国如臀,臀部下面缺一大块,那是墨西哥湾。印度尼西亚的苏拉威西岛是一个K字。马六甲海峡是两洋之间的窄门。直布罗陀海峡紧扼地中海的西口。”

这位钟老师可能绝不会想到陆地的轮廓在学生的眼里,就是一个个生动形象的动物、身体器官、玩具、字母;更料不到的是,一旦知识以这种方式在孩子的心中扎下根,将给他终身提供滋养,因为流沙河直到晚年还独独记得这样的小学课堂。那钟老师对孩子的评价在哪里呢,在戒尺和微笑上吗?是的,凡不好好上课的,馈赠以打手心;凡用心专注的,抱以赞赏的微笑。但真正让孩子心服口服的评价,就是他的画。无论是他了解儿童心理,还是仅仅出自教学特长,画是提供师生知识交流、情感交流的关键纽带。可以说,流沙河遇到的是一位言商比较高的导师。

小孩子的思维,是完全迥异于成人的,我们可以用 “形象思维”“直觉思维”这样的宽泛概念来简单概括,但其内在的特性并不被科学所全部认识到。站在这个层面上说,卢梭在名著 《爱弥儿》的起首强调 “我们对儿童是一点儿也不理解的:对他们的观念错了,所以愈走愈入歧途”,康德更是直接了当“能够对人提出的最大、最难的问题就是教育”,话可能有夸张之嫌,但对教育评价的警示意义是现实的。

除了思维,整个儿童的身心都具有发展性。对此口头认同的人很多,在评价中落实的却很少。陶行知用 “冷眼” “讥笑”等词汇,来作为低言商教师的惯用评价方式代表。正是这些看不长远的、没有耐心的断言,让多少 “小瓦特” “小牛顿” “小爱因斯坦”折戟在了前行的路上。一个高言商的人,不一定对你的 “现在时”评头论足,而是智慧地用 “未来时”来表明自己的教育评价,这种评价,其实是对孩子 “你长大后应是什么样”的一种期许和鼓励。美国著名的民权运动家马丁·路德·金就曾遇到过一位言商 “逆天”的小学老师。他不喜欢唠唠叨叨地大肆宣讲各种道理,而是每天穿正式的礼服进教室讲课,有孩子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位老师是这么解答的: “我的教室里可能坐着未来的总统、艺术家、企业家,我需要对他们保持足够的尊重。”试想想看,要是你的老师对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会不努力学习吗?

发展性的另外一个意思,是永远不再在评语中说 “不可能”。我时常在课堂中和孩子说 “目前的理论认为” “现在的主流意见是”,但一定会强调 “这并不一定是真理”。以四则运算来说,一般人都觉得稀松平常,而在一个来自陕西农村的孩子眼里,这不但是个津津有味的 “新问题”,而且还可以得出令人瞠目结舌的 “少数派报告”。这位名叫 “史丰收”的小学生,在上数学课时,老师讲四则运算 “必须”从低位向高位算起,他就奇思妙想:算术可不可以从左向右算起、从高位向低位算起?恐怕,古往今来,很少有人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但颇具言商的老师没有立马下结论说 “不可能” “瞎胡闹”,也没有打击或嘲笑这个娃娃,而是鼓励他发明创造,用心呵护了一个新异思想的诞生。果然,这个想法很快就结出了果实。十一岁的史丰收用了三年时间,摸索出一套多位数加、减、乘、除法的速算规律,产生轰动效应。外界对之命名为 “史丰收速算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称其为教育科学史上的奇迹,我国和马来西亚的教科书都有介绍。

毫无疑问,史丰收是幸运的,他的老师只是巧妙地用一句评价,就给了他自由思考的一片天空。回到今天的现实来看,教育者的最大麻烦在于,他们始终相信,儿童的眼里是一个被建构的世界,而不是他们自己足以认识的。也就是说,史丰收曾经拥有过的那片天,现在没了。一切都等着课本、老师、权威去定义、去解释,孩子去记去练就好;相反,一切不符合上述要求的、敢于挑战的人,就会在评价中被扣以 “不乖” “狂傲不羁”等负面形象。那么,在中式的文化语境中, “听话”是一个好孩子的正统评价就不难理解了。其实,这都是有问题的,都是当下的教育危机。弘一法师说 “识不多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我们正好是 “识”得太甚了, “威”得太过了,就轻易地跳过认知过程,让孩子一步到位地接受 “普遍真理”。这引起了整个群体的言商危机。

理性是捍卫 “言商”的最后堡垒

实际上,合理而恰当的评价儿童,从来不是件容易事。但最困难的,还不是上述 “敬畏”与 “见地”这两点,仅仅犯信口开河、经验主义那种错误,而是有关 “言商陷阱”的问题。何来陷阱呢?就整个评价的语言色彩来说,在我们的身边正逐渐成长起一些 “好词语”、“坏词语”,它们悄悄地构成了两大阵营。比如用 “引领”评价时,就是合理的、正确的教育方式;碰见“灌输”,就是残酷的、错误的害人手段。但站在 “连续性”的哲学立场上看,它们本身不是统一的吗?当孩子很小,理性思维尚未发展起来,但记忆力很出色,给他们灌输一点人文知识,练就一套 “童子功”,并于将来人生阅历的增加中渐渐显现其润泽之效,不正是 “因势利导”吗?从此而看, “灌输”就是 “引领”的另一个注解,它们本无好坏,在于 “运用之妙”罢了。

类似的需要反思的倾向性评语太多。更可怖的是,市面上有一大堆天天教我们怎么做教师、怎么做课堂、怎么考高分的书,以及各种忽悠、各个门派的伪大师、伪专家。这些挖坑的书或人,带来一大推华丽丽的 “教育口号”,如 “没有教育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育的老师” “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更有光彩夺目的 “模型”“样板” “方案”,不但收割我们的智商税、情商税,还要一并缴纳言商税。

笛卡尔说,凡是未经自己验证的,都是可疑的。从时代的角度看,教育群体的平均言商,就大致代表着业界的水准和良心。我们教育者评价孩子,先要从了解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从究竟怎么看问题、想问题开始,想想常识和基本的人性在哪里,再讲话、写字、画图……简单说,就是把 “理性”作为守住教育立场和方向的最后一座堡垒,用它去抵御一切牛鬼蛇神。为了从 “言商陷阱”中走出,为了正确评价儿童评价,为了拯救童年,这是条必经之路,我们责无旁贷,也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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