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玺娜
小时候的冬天,冷得不像样子。
早起醒来,睁眼一瞅,仅一夜工夫,窗户的玻璃上就镶满了各式各样的冰花——盛开的鲜花、田野里的麦苗、毛茸茸的小狗……你想它是啥,它就是啥。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扒着窗棱,脑袋凑到跟前,嘴里哈着热气,轻呵窗花,呵着呵着,忍不住伸出小舌头,舌尖一勾,轻轻一舔,一个明亮亮的孔洞就出现在眼前。小手也没闲着,在窗户玻璃上瞎划拉,横线、竖道、歪三角……正画得意兴盎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吆喝:“回去!屁股不冷啊!”扭头,娘正手擎笤帚疙瘩作打人状。嬉笑着折返回去,撩起被角,泥鳅一样的小身子,一滑,便钻进被窝。
那时的冷,是无法想象的。生个蜂窝煤炉子,晚上还不敢放屋里,怕煤气中毒。
可乡下的娃皮实,不管多冷,照样玩得欢乐、笑得响亮。门帘外面,院角的瓦盆里,饮鸡的一汪水,许是昨晚忘了倒,早就冻成了冰坨,上面还鼓起几个冰疙瘩,铁棍一敲,除了多出一个白印子,竟纹丝未动。太阳出来了,却没有丁点儿威力,冰成天不化。娘把盆端进屋,搁到火炉旁,冰坨受热松动,拿到院中,盆口朝下,地上一磕,活脱脱一只倒扣的冰盆,这是最好的玩具。我立马操练起来,一只脚踩在冰块上,一只脚着地,一步一滑地推着满院跑。自己一个人玩得索然无味,又滑出院门寻找小伙伴,觅一处滑溜的地方,玩起来。
打冰凌滑,看着简单,可是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玩得好,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大劈叉。虽然疼,可也顾不得哭,爬起来接着玩。谁要是能弄到一坨上好的冰块,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凡是谁想玩,都得跟你请示汇报:“让我玩会儿吧,该我了,我都等这么久了。”只好佯装大度,小手一挥:“行!给你玩会儿!”这时,你在伙伴们眼里的威望就会陡然升高,这个主动邀请你踢她的鸡毛毽子,那个强烈要求你咬一口她兜里抹了香油的饽饽。内心得意洋洋的劲儿,就甭提了。
在那个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小孩儿跑出三五里地出去玩,天快黑了,玩得忘乎所以,不知道进家,被娘满村子呼唤着找,吆喝着让回家吃饭的情景亦是常态。乡下孩子的名字也极简单,生个丫头就叫“大闺儿”——大闺女。又生一个丫头叫“二闺儿”——二闺女。再生还是丫头,就是“小闺儿”——小闺女。
到了傍晚,不是村子东头喊“大闺儿”,就是村子西头喊“小闺儿”,尽管名字差不离,可只那么一嗓子,小孩儿的耳朵基本就能分辨出是哪个孩子的娘,是哪家屋顶的烟囱冒烟了,是哪家锅里的饭熟了。
“不玩了。”撒腿就往家飞奔,其他孩子也纷纷作鸟兽状一哄而散。
天寒地冻,却跑得一脑门子汗:“娘!饿了!啥饭?”
娘并不作答,只嗔怪道:“饿了还不早点回家!”
印象里,現在的冬天,似乎不太像冬天了。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是没了那好看的冰花、童年的玩伴、厚实的冰坨、暖烘烘的蜂窝煤炉子,还是那温馨的农家小院?
思索良久,我想,可能是因为,许久没听到娘在耳边的吆喝声了吧:“小闺儿——吃饭啦——”
最是时光短,情暖思念长。一声熟悉的吆喝声起,勾起童年的回忆。
(常朔摘自《山西日报》2019年3月1日 图/潆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