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汀
说起疼和痛,人人皆有无法质疑的发言,谁没有体验过,并且任何人的体验都可能是完全个体化的。
我记忆中最早的疼,始于一次意外。小学四年级时,我在一个雨天骑自行车穿过村子,去几里外的学校上学,半路上摔倒,导致左臂骨折加脱臼。路过的村里人把我送到乡村医院,母亲闻讯急匆匆赶过去,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我复位了脱臼的肩膀,那一种疼痛彻心扉。这次疼痛,让我开始意识到这具肉体是我的,它的一切喜乐都和我息息相关。
从开始懂事,并逐渐有了自我意识时起,我们通常把身体当作一种先在的天然的事物。是后來的种种疼痛,让身体重新回到我们的自我意识之中,从那种概念性的、总体性的头、胳膊、脚、手变为我的头、我的胳膊、我的脚、我的手……一切只因为那疼痛是我的。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在身体中,有一个极其重要的没有痛感神经的器官,它就是肝脏。肝脏的重要性,无须多言,它勤勉而辛苦。但只有突然发现某些它应该承担的任务没有完成时,人们才会去关注它是不是出了问题。
前几日,我看望了在顺义打工的舅舅,去年他因为心脏的问题,而做了一个开胸手术。那天我去见他,他的精神状态很不错,并且性情也有所变化,他对自我和人生的认识都彻底更新了。舅妈说,刚刚手术完的那段时间,伤口的疼痛极其剧烈,让舅舅感到绝望,他甚至质问别人为什么要让他做手术,应该让他死。
那么另一种疼痛呢?比如充满血泪的历史,对于遥远的集体性疼痛,我们需要做的,反而是找回。我们要从自己的精神中,抽出一束顽固的痛感神经,接驳到过去的人的身体上。甚至,我们得把自己的血导向那些身体,让他们再疼一次,并且把这种疼传递给我们。我们得全身心地感知,并且让这种疼深入骨髓,才能成为更年轻一代的历史。这一束神经的建立,需要我们去读去看去想。
疼痛有时。世间的疼痛,有成千上万种,人人都会疼会痛,无可逃避。既然不可避,就不如坦荡荡地面对了。肉体遭受之疼,内心承受之痛,反衬着那些欢乐和安稳,让它们具有了存在的意义。否则,倘若真的一切尽善尽美、无疼无痛,人也未必就感到满足。人许多时候惰性深埋,必须由悲伤疼痛来提醒,才会知道并且珍惜。
(常朔摘自《广州日报》2018年4月22日 图/潆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