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语言中的虚幻与真实

黄义威

早在摄影术诞生之初，摄影图像便被当作是真实的代言人，攝影语言的功能相对单一。在经历了现代主义和战后时期的摄影得到了离心式的发展，其语言的特点和面向也呈现出更加多元的面貌。这期的摄影训练营主要从虚幻与真实的角度，和大家探讨并体验摄影语言的相关可能性。接下来，我们分别具体从“真实的画面”“虚幻的画面”“看上去真实，实际上是制造的影像”三部分来探讨。

真实的画面

先来看一幅作品，李弗里德兰德的《阿尔伯克基，1972》（图01）。在这张照片中，弗里德兰德将消防栓、草地、竖杆、车头、狗、交通指示灯、远处的平房、公寓楼、公路、树林统统放入画面，所有景物的外形构成了整个画面中几何图形的一部分，而失去了它们原先的功能和含义，若从中去掉某些画面元素，整个画面会失掉均衡的视觉观感。面对这些不被刻意强调的日常景物，弗里德兰德的摄影语言敏锐且直接。尽管这样的摄影图像已经不同于通常的审美经验了，但我们仍然可以通过感受摄影如实复制现实对象的潜力而训练自己对图像的感知与捕捉，并练习对摄影画面的认识与把控能力，成为摄影的猎人。

训练内容：

通过观察，探索现实世界的影调、色调、点线面，并用一定的视觉秩序呈现。如实呈现客观诸事万物，后期不对照片做过多人工处理。

训练方法：

画面是二维的，摄影拍摄的过程实际上是三维转化至二维的过程，同时拍摄也是一种选择，需要取舍。因此在拍摄中需要强调画面的扁平和边框意识。

学生作品：图02-05。

学生阐述：

学习过传统绘画的我习惯了通过笔触与色彩获得图像。在接触了摄影之后，我发现摄影是一种更新鲜有趣的获取图像的方式。为了拍摄更真实的画面，我不希望自己的摄影器材有强烈的侵略性。所以这次拍摄练习，我选择了手机与微单相机。这让我可以更加专注于眼前所见。

拍摄中，我尽量抛开事物的既成概念而专注于眼前所见。事物的光影质感与形态吸引着我，按下快门那一瞬间，图像就已完成，不需要后期修饰。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偏向于观察事物的几何构成和光影层次，只有当这些构成元素符合我的预想构图时，我才去拍摄。

摄影与绘画都能够获得图像，而我在体验了如实拍摄之后强烈地感受到了摄影获取图像的方式是有别于绘画的，是另一种视觉语言。另外，我感觉到这是一种将大量的创作触动集中于眼前现实，并尊重现实的摄影体验。

导师评语：

从作业可以看出，拍摄者努力从光影和图形的角度去观察客观事物，并如实地直接拍摄下来。其中可贵之处是根据自己对题目的理解，灵活选取了拍摄工具，不拘泥于设备而专注在图像语言，另外在拍摄过程中，敢于抛弃事物的既有概念，意识到了摄影画面的二维特征并大胆地去取舍，这种态度和意识基本符合训练目的。

虚幻的画面

在杰利尤斯曼的《无题，1969》（图06）的画面中，我们看到了树木连带根茎漂浮在半空中，湖泊内的倒影外形与孤岛相似但不知谓何物。这些情景显然不同于我们的所熟知的真实世界。但这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是令人困惑且着迷的，他解释说：“我并不是要阐释梦境，而是要表达和梦有关的感觉。”这样的画面是杰利用传统暗房设备将现实的图像元素组合拼装而成。我们同样可以通过改造图像和制作图像方法，丰富图像的表达方式，成为摄影的农夫。

训练内容：

用摄影探索并呈现自己的梦境和想象。

训练方法：

用摄影数字后期技术将视觉元素错位、并置、置换、夸张、异化，可以借鉴超现实主义中的现代绘画和摄影。

学生作品：图07-09

学生阐述：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人类行为越来越能被数理模型所解析定义，而现在发展的热门就是由树形结构神经网络所驱动的人工智能技术，这是一种将思维过程完全模型化算法化的人脑模拟运算技术，出于对模型算法的认知与理解，以及经历了大量思考与不安带来的诡异噩梦之后，我开始担心并恐惧人工智能为社会带来的无限未知。我尝试将自己的担忧和噩梦转化成现实的图像。

在制作这个系列图像时，我整合了相关素材，然后选择其中几张日常场景作为背景，通过照片后期，根据背景内容与构图依次尝试加入其他有关眼睛与“恐怖谷”的元素在其中。这是一个大量耗时的试错过程，我希望这一组合拥有各自的图像语言，而不是一种粘贴复制的手法套路。

利用后期技术来制作合成图像时，重点是抠图与调整透明度，只有形态准确与曝光合理的元素才不会产生与背景违和的感觉。我受到日本摄影师新房昭之与汤浅政明作品的影响，在图像中使用了晦涩的表现方式，更多关注于诡异与意识流，渴望以一种暗淡的情绪来表现梦中那个冰冷的启示。

有别于传统的摄影手法，合成的形式让我开始真正思考与关注意识中那些飘渺的思维片段，体会到超现实摄影的参与感与创造感，对于影像的理解也更加明晰。

导师评语：

对于此次后期合成制作练习，本组作品有比较明确的切入点，但是主题概念还可以更清晰一些。比如，说明自己担忧人工智能对未来社会的消极影响，可以从自己的经历或者了解到的信息来具体阐述后再展开。杰利尤斯曼在传统暗室中利用遮罩合成图像的方法，被作者借鉴到数字后期合成中，并抓住了技术上的重点——蒙版，而不再纠结于选取类工具的使用，这点比较讨巧。三张练习的画面氛围用暗淡的影调让人产生了压抑的感受，不知这是否就是想要表达的担忧。此次练习，作者努力回忆并具象化自己的梦境和担忧，敢于用丰富的视觉元素来组成内心的画面，值得鼓励。

看上去真实，实际上是制造的影像

图10是加拿大艺术家杰夫沃尔最具标志性的作品之一。这幅照片在荧光灯箱中以透明胶片的形式呈现，既生动又气势恢宏。借助清晰的影像，沃尔迫使观看者直面作为私密空间的卧室被破坏后的狼狈场景。在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衣服从木制梳妆台的抽屉里溢出

来，一张床翻过来，浅绿色的床垫被划破，衣服和高跟鞋等物品散落在地板上，正对面红色的墙面少了一块，下面露出了粉红色的绝缘层。

沃尔坦言这张照片借鉴了19世纪最著名的古典绘画范例——尤金德拉克罗瓦（Eugene De Lacroix）在1827年绘制的一幅名为《萨达那帕斯之死（The Death。fSardanapalus）》的大型油画（图11）。这幅画描绘了亚述国王萨达拿巴勒斯，当他看着自己最珍贵的财产——活着的和没有活着的——被敌人摧毁时，随意地躺在一张巨大的红色床上。这位国王没有投降，而是决定确保他的财产永远不会被其他人享用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被破坏的房间》的许多视觉元素都与德拉克洛瓦绘画的视觉细节相呼应，包括从左上角到右下角的物体的对角线构成，亮粉色和红色的色调等。所以在沃尔的这张照片中，最直接的摄影语言主要来源于绘画，但更重要的是他利用了这样经典的图式去隐喻了当代社会生活的某些问题并使观看者思考。他虽然没有像画家一样描绘了暴力行为的发生过程，但却展示了一种暴力行为的后果。而且，沃尔的作品中没有人，可以促使观众想象谁可能占据了这个空间，为什么房间被破坏。这样的摄影语言不再直接反映真实，也不是在技法上描绘幻境，而是通过借助经典绘画图式来制造现实场景并激发人们对当下社会生活的思考。

第三组拍摄训练是借助概念化的摄影来探索摄影和现实的关系，做摄影的导演。

训练内容：

观察当下身边的事物，从个人经历和体验出发，演绎生活中的情景。

训练方法：

摆拍、连续影像、大尺寸、图像上的文字等。

学生作品：图12

学生闡述：

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在我们生活中很常见，加上中国制造业的坚实基础，一大批廉价优质的电子产品成了这十年以来民众消费的重要一环。对于这个时期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来说，他们对于生活的感受已经完全被电子产品所禁锢了，以一种从小到大贯穿的经验型体验，本能地将使用电子产品视为了生活必须，而这个现象的极端化情景也丰富了一个字的外延——宅。

当今社会中，宅男宅女比比皆是，他们以一种极低社会性的方式生活在家中，或者说活在自己的梦中，因为他们对于生活意义的唯一出口就是电子产品与网络。于是，我尝试借助古典绘画《马拉之死》（图13）的图像质感，借由现代摄影形式来寓意我对于当下社会中电子产品侵蚀青年生活的现象的思考。

在构思中，我希望建立一个典型的肥仔家居日常，以大体相同于《马拉之死》的画面质感来进行拍摄，因此在拍摄场景的前期搭建中，我翻找出了大量生活垃圾，其中包括了外卖饭盒、串签儿、以及大量的易拉罐和塑料瓶，然后在地面上摆放了袜子、衣服等。然后就是关键的电子产品了，这当中包括了数位板、手机、掌机、主机、触控笔、音响、音频电路放大器、音频对录线、耳机、各种充电器，等等。在造型上，为了符合一般大众认知中的肥宅形象，确立了一个头发长而糟乱，眼神萎靡而不振，姿态臃肿而颓废的150斤戴眼镜男青年的人设。至此，前期的构思与搭建就结束了。

拍摄时由于是本色出境，所以采用了三脚架远程遥控的方式进行拍摄，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拍摄效率的降低，好在相机具有用手机远程预览的功能，让我可以在就位处方便地调整自己的姿态与台灯的打光效果。

这次借助古典绘画通过摄影寓意当下的拍摄经历让我感到十分的新奇，同样是影像的创作，却不同于我以往的绘画或者即时摄影，这是一个思考再创造的演绎过程。我需要实实在在地结合绘画搭建我所需要拍摄的场景;加之是本色出演，我还需要进行一种精神上与状态上的代入，才能很好地结合场景完成创作。这种需要生活经验沉淀与演绎感的拍摄，让我更加深厚地感受到了摄影的现代性与综合眭，对于影像的理解也变得更加多元。

导师评语：

作品参考了雅克路易大卫的名画《马拉之死》，利用名画的图式来引入主题一一电子产品对青少年生活的负面影响，从自己的个人经验出发并观察周遭社会，借助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场景和道具，“自导自演”了一个受到电子产品束缚的宅男形象。虽然图像呈现的技巧上还有进步的空间，但从自己经验出发以小见大的方式不失为一次真诚且有效的图像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