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帕格斯群岛》中死亡的不确定性

段继芳　孙立秋　李静

摘要：不确定性是后现代主义的主要特征之一，冯内古特在小说《加拉帕格斯群岛》中通过展现死亡的不确定性，包括死亡原因、方式以及时间的含混，死亡本身的动态性与随意性，颠覆了传统的死亡观，向读者展示了后现代社会盲目发展的后果。同时，也号召人类用乐观的态度和积极的行动来改变自身的命运，从容地超越死亡的不确定性，从而摆脱生之无奈死之荒诞的当下困境。

关键词：《加拉帕格斯群岛》;死亡;不确定性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9）05-0119-03

引言

冯内古特既是一位严肃的后现代主义作家，又是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在其作品《加拉帕格斯群岛》中，他深切地关注了后现代社会中人类的生存状况和命运，从后现代主义的颠覆性和批判性出发，向读者展现了充满不确定性的后现代主义色彩的死亡观，它颠覆了传统的死亡观，重建了一种全新的冯氏死亡观。在小说中，死亡不是可怕的、客观的、确定的、一维的和瞬间的，而是充满了不确定性。生死可以相互转化，某种程度上来说，生和死只不过是人在不同世界存在的不同方式而已，死亡随处可见，并不可怕，甚至微乎其微，人类破坏了世间的一切，最终也难逃一死。哈桑认为，不确定性是后现代主义的第一个主要特征。“所谓不可确定性，或更确切地说，多种不确定性，我指的是这种种概念共同描述的一种综合所指：含混，间歇性，异端邪说，多元论，随意性，反叛性，反常变态，以及畸形变形。”[1]125因此，死亡的不确定性有着多种含义，死亡的方式、原因、时间、地点都有所不同，甚至随意或变态。“所谓不确定性，他意指整个西方的话语领域，从社会政治、认识体系到个人的精神和心理方面，各种现存的概念和价值观都发生了动摇和疑问。”[1]129死亡是后现代主义小说的重要主题之一，死亡的不确定性不单单是死亡本身的含混、多元以及变形，而是反映出整个后现代社会的政治、认知以及人的精神与心理的动摇。

1死亡原因、方式及时间的不确定性

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中，死亡具有无限的不确定性，何时死，怎样死都不确定。生之无奈，死之荒诞。威特从十几岁被一位中年妇女引诱后，走上骗婚的道路，共结过17次婚，以诈骗有钱的中老年妇女为生，他的生活就是一场场骗局，到死本性不改，打着爱情的名义欺骗玛丽，死前还荒诞地满口胡话地说着能娶到玛丽，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日本电脑专家广口善次和投机商各怀鬼胎，在他们都觉得成功唾手可得的时候，却在路过商店时被一名精神错乱的士兵当成假想敌枪杀。船长的兄弟齐格弗雷德饱受遗传病的折磨，在骚乱来临时驾车将众人送到船上，自己想返城却被大浪淹死。尚子和塞莱娜在逃到岛上多年后携手涉水自尽。年迈的玛丽为救万能翻译机被大白鲨吞掉，而船长跳下水想一看究竟时却被一头虎头鲨吃掉。

同时，冯内古特认为，战争和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是人类死亡乃至濒临灭亡的重要原因。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中，秘鲁对厄瓜多尔宣战并向该国投放了两枚火箭，其中一枚在陆地，另外一枚在海上，战争带来的死亡遍地皆是。击中机场的那枚火箭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鸟、猫、老鼠和其他物种。而另外一枚火箭爆炸在水中，它杀死了船上的船员、老鼠、鸟、螃蟹和鱼等等。战争导致了包括人类在内的动植物的死亡，这种非正常死亡严重地破坏了食物链的完整，從而使更多的生物大批死亡。此外，核战争也是人类面临的巨大生存威胁。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中，冯内古特写道，军队“使用了核武器……自从二战以来没有人给一直持续的战争起名，毫无疑问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2]156。冯内古特认为，如果有第三次世界大战，那么第三次世界大战中最令人不安的因素就是核大屠杀，“与当时的许多美国人一样，冯内古特认为核战争是不可避免的。”[3]同时，核战争的后果也是不可逆转的。冯内古特在小说中写到由于广口尚子的母亲在美国向日本广岛投下原子弹时遭到辐射，因此尚子腹中的胎儿可能遗传被辐射的变异基因，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可以通过该事件窥豹一斑。通过散落在文本中关于尚子女儿的片段，读者能够知道在核战争中即便是侥幸存活的人，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不会是健全的人，并且被辐射的基因会随着人类的繁衍而代代相传，直到人类灭亡。

此外，作者在小说中用独特的眼光严肃地审视了人类文明的发展，揭示出人类自身的行为破坏了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导致了人类和地球一步步地走向灭亡。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科学技术迅猛发展，一些知识分子狂热地不计后果地实验和发明新机器，制造包括核武器在内的新武器，不同规模的局部战争此起彼伏，全球局势动荡不安。与此同时，工业化愈演愈烈，资本家对利润的追求毫无止境，甚至不惜以牺牲人类与动植物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为代价，城市工业化，乡村城市化，越来越多的物种濒临灭绝，由于人类破坏性的活动而导致的灾害不断加剧：水污染、大气污染、噪声污染、核污染、酸雨、超级病毒、森林消亡、土地沙漠化、沙尘暴等。在小说中，冯内古特以海龟濒临灭绝为例，严厉地谴责了人类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作者通过生物教师玛丽之口告诉读者，水手们以没有任何防御本领的海龟为食，导致了海龟的数量急剧下降，从而破坏了生物链，致使啮齿类动物大肆繁衍，它们轻而易举地吃掉大批的海龟蛋加剧了海龟的灭亡。作者通过海龟的灭亡向读者展示了人类破坏生态环境的手段之一，警示人类与其他生物之间是息息相关、唇亡齿寒的关系，人类若不停止当下的愚蠢行为，海龟的灭亡则是人类未来的写照。

战争的杀戮与生态环境的破坏使人类走上了濒临灭绝的道路。冯内古特在小说中向后现代社会中的人类展示了战争对人类的迫害以及人类破坏生态环境而带来的恶果，他所描述的人类没有未来，以此来警示人类停止战争，保护环境。在冯内古特看来，人类、地球上的其他生物甚至地球的死亡乃至灭亡都具有无限的不确定性，死亡的原因、方式都是含混的、荒诞的，死亡时间也是不可预知的。

2死亡的动态性

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中，生死能够转换。死亡只是生命中的一个瞬间，生活在现世中的人类可以通过死亡进入另一个世界中，死亡不再是一维的、客观的、静止的。死亡是一种不确定的存在。冯内古特在小说中说道：“我是一艘鬼船上的幽灵。我是一个伟大的科幻小说家的儿子，那位小说家的名字叫作基尔戈·特鲁特。”[2]239小说中的“我”叫里昂·特鲁特，是冯内古特小说《时震》中世人眼里行为怪异的科幻小说家基尔戈的儿子，“我”在造船厂工作，是一名焊接工，在建造“达尔文的巴伊亚”号大船的时候被一片飞来的钢板夺走了头颅，“我”可以通过一条连接生死的蓝色隧道重生，但是，由于“我”想看看人类在一百万年前究竟是怎样在濒临灭亡的时候再次繁衍生息的，所以不顾父亲的劝阻，依然留在那艘船上，作为幽灵活在人类的身边，观察着人们的一举一动。此外，广口尚子和盲女塞莱娜手挽手走向大海一同寻找通往后世的蓝色隧道。她们在自杀前没有任何恐惧，她们对死亡、蓝色隧道和后世甚至有些向往，她们坚信在新的世界中她们是可以重生的。死亡本是一个严肃沉重的话题，但是在小说中作者对死亡的描述总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现在死亡变得如此简单。”[2]35对于死亡，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无论是物还是人，冯内古特都没有给出过多的追问与解释，也没有描写人类对于死亡通常会表现出的悲痛、愤怒、恐怖、绝望或者其他的诸如此类应有的情感。他通过里昂之口告知读者后世的存在，向读者暗示死亡不是生命的中断，只是生命中的一个特定的时刻，死亡不是生命终点，而是生命的循环之中的一部分，生死在不断地轮回，因此死亡只是人生中的一个短暂的时刻，而不再是客观的、凝固的、一维的。“实际上，这里产生了一个后现代式的悖论：死亡虽然貌似静止，实际上生命仍然在运动，死亡片刻之后就又是新生了。换而言之，死亡既然只是生命中的某个瞬间，它就成了一种动态的、无法静止的、不确定的存在。”[4]

此外，冯内古特认为精神孤独的人类宛如行尸走肉，虽生犹死，精神死亡甚至比肉体死亡更加可怕。人类所生存的现实世界到处充满了谎言，人类无法彼此信任，甚至失去了信任他人的能力，说谎与行骗也已成为一种生存技能。机械化给人类带来的究竟是福音还是罪恶，它所导致的工人失业与城市破产对本已经在心灵上孤助无援的人类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人类注定逐渐走上精神孤独的道路。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中签约参加“世纪自然巡航之旅”并最终来到厄瓜多尔的6个人中有4个用了假身份。其中，詹姆斯是以加拿大籍和假名字弗萊明的假身份来到厄瓜多尔的。他是一个职业骗子，不停地换假身份和假名字，共骗婚17次，他的人生就是一场骗局，可悲的是，他觉得是谎言让他变得富裕快乐，每次成功地卷走“妻子”的财产后，他便变换身份积极寻找下一个“妻子”，热切地期待对他生存技能的下一个测试。此外，谎言不仅存在于参加航行的人之间，而且甚至连这次豪华的“世纪自然巡航之旅”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骗局。主办方打着“科学”和“自然考察”的旗号诓骗民众，其真实目的则为敛财。在充满各种诱惑的后现代社会中到处都是谎言，人与人之间失去了信任，任何事物都无法逃离虚假，生活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谎言，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无法得到他人的关怀，也不敢真心对待他人，失去了归属感和幸福感，心灵的孤独无药可医，个体的存在也渐渐变得毫无意义，虽生犹死。

如果说谎言使人类变得彼此陌生，造成精神死亡，那么机器则加剧了这一状况，使人类变得无用而彻底失去了存在感。后现代社会中工业的发展使大批的工厂、公司和城镇快速地步入机械化，而机械化带来的问题便是大批工人失业。小说中GEFF公司因公司机械化而大举裁员，原因是机械化之后的公司全是电脑和机器人，而这些设备只需12个人就能操控。然而，机械化的后果还远不止于员工失业这么简单，它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年轻的能够生育的人或者是至少对未来还有些打算的人都纷纷离城，学校因缺乏生源而关闭，城市因没有纳税人而破产，大批被机械化的社会遗弃的人们生活困顿，前途渺茫，不再被任何人所需要，从而失去了存在感。谎言与机器让生活在后现代社会中的人类明白，生活本身就是谎言与虚假，无法从中寻得任何意义，心灵的孤独使存在变得可有可无，毫无意义。因此，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中，死亡的动态性不仅体现在生死之间的相互轮回上，还体现在生死互存于彼此之中。

3死亡的随意性

小说中的死亡比比皆是，无处不在，无论是无生命的物体还是有生命的动物、人类甚至卵子都难逃一死，死亡的气息弥漫于整部小说之中。由于战争和经济危机，酝酿已久的“世界自然巡航之旅”计划尚未启动便遭流产;原定用于航行的“达尔文的巴伊亚”号大船将人类的幸存者送到圣？罗塞利亚岛上之后，就永远熄了火;象征着人类文明的万能翻译机落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盲女塞莱娜的宠物狗也未能逃过一劫，当饥荒席卷整个厄瓜多尔时，它成了6个土著女孩的饕餮大餐;经过成百上千年对自然环境的毁灭式的破坏，人类即将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经济危机、环境恶化、物种灭亡、连年战乱、饥饿横行、信任危机等问题遍布全球。除逃往加拉帕格斯群岛的十几人外，其他人类都死于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小说中的人物其中包括一部分已经逃到岛上的人都难逃一死：玛丽的丈夫罗伊在战争中被射线辐射死于脑癌，玛丽痛不欲生却自杀未遂，几十年后她为挽救代表旧人类文明最后的产品——万能机翻译机而被大白鲨吃掉;宾馆主人被海水淹死了;船长跳海死了;骗子詹姆斯心脏病突发死了;广口尚子和塞莱娜自杀死了;广口善次和安德鲁被误杀遭枪击死了;小说故事的讲述者里昂在所有人物都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身首异处……在法兰克福的年度书展上，人类的卵子遭到病毒的袭击而死亡，人类的后代还未见雏形，就将不复存在。死亡无处不在，死亡的人、物不计其数，死亡的规模大小不同，死亡的方式千差万别，死亡的原因也各不相同。冯内古特在小说中描写的死亡，看似随意，实则必然。因此，各种看似突发而又随意的死亡，实则却是人类多行不义肆意妄为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结束语

冯内古特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中向读者展示了他独特的充满了后现代色彩的死亡观。在他看来死亡充满了不确定性，生死之间可以转换，死亡随处可见。他用这种全新的冯氏死亡观颠覆并解构了传统的死亡观，一方面向读者展示了后现代社会盲目发展的后果，预示了人类毁灭性的自我膨胀必然导致人类的灭亡;另一方面冯氏死亡观也不是完全悲观的。通过呈现各种各样的死亡，冯内古特想要告诉人们，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悔改，人类要直面死亡，承认死亡，用乐观的态度和积极的行动来改变人类的命运，从容地超越死亡的不确定性，从而摆脱生之无奈、死之荒诞的当下困境。

参考文献：

[1]伊哈布·哈桑.后现代主义概念初探[M].盛宁，译.转引自让·弗·利奥塔，等.后现代主义[M].赵一凡，等，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2]Vonnegut， Kurt. Galapagos[M].New York： Delacorte Press， 1985.

[3]Ramsey， Paul. The Dark Ages Havent Ended Yet： Kurt Vonnegut and the Cold War[J].American Educational History Journal， 2009，36（1）：99.

[4]王飞鸿.死亡之后现代式表达——《五号屠场》中的死亡观[J].时代文学， 2011（8）（下半月）：154.

The Uncertainty of Death in Galapagos

DUAN Ji-fanga， SUN Li-qiub， LI Jinga

（a.English Department; b.Department of Applied English， Heilongjiang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 Harbin 150025， China）

Abstract：Uncertainty is one of the features of post-modernism. Through the description of the uncertainty of death which includes the ambiguity of the reasons， ways and time of death as well as the dynamic and random nature of death itself， Kurt Vonnegut subverts the traditional views of death and depicts the results of the blind development of post-modern society to readers. Meanwhile， the author calls on human beings to change the destiny with optimist attitude and positive actions to go beyond the uncertainty of death and get rid of the dilemma of helpless life and ridiculous death.

Key words：Galapagos; death; uncertain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