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祢衡狂放纠结的畸零人生

李学珍

【摘要】生于东汉末年的祢衡文才出众，特立独行，狂放不羁，既欲“直挂云帆济沧海”，又不愿“低眉折腰事权贵”，矛盾纠结。以才华卓荦、藐视权贵、言行无忌扬名于世。在那战乱不休、军阀割据、民不聊生的时代，祢衡这样的畸零人物只能以悲剧结局。

【关键词】祢衡 狂放 倨傲 畸零

观赏杨宝森先生主演京剧《击鼓骂曹》，为之倾绝。《击鼓骂曹》取材于《三国演义》第23回“禰正平裸衣骂贼”，剧本讲述祢衡通过孔融荐举于曹操，曹操傲倨轻慢，不甚为礼，令其击鼓。祢衡当着满堂文武大骂曹操，借击鼓发泄对曹操的不满。杨先生唱腔流利跌宕，情绪激荡，痛快淋漓。充分表现出祢衡的高傲自蹈，不屈权贵的名士形象。斯人虽已逝，千古念其名。观后人评述，有人击节叹赏，有人指摘批评，众说纷纭，褒贬不一。那么，祢衡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于此，笔者拂拭历史烟尘，试解读一下祢衡狂放纠结的畸零人生。

一、满腹经纶空怀抱。有志不能上九霄。

祢衡生活在东汉末年。其时，外戚宦官专政，政治腐败，社会矛盾激化，爆发了黄巾起义。各地武装在镇压起义的过程中乘机做大、割据，乱战不休。长安、洛阳宫室皆毁。兵祸、饥荒、瘟疫交杂连绵。“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行》）“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纵横莫复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

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蔡琰《悲愤诗》）汉初用于选拔官吏的征辟、察举诸般制度毁坏殆尽。衣冠望族利用清议臧否人物，相互褒扬，结成朋党，仕路相助。部分士人为求声誉，矫饰伪行，甚至违背礼制，悖逆人情，惊世骇俗。更有人标新立异，言行诡异，好为大言，抑人扬己。

祢衡，字正平，平原般（今山东）人。《后汉书·文苑列传·祢衡传》载：祢衡“少有才辩，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意即，祢衡这个人，年少时才华横溢，文才口才皆佳。但为人使气任性，不同流俗，刚硬傲慢。关于祢衡家世，史书语焉不详。笔者根据能看到的现有史料窥知，祢衡非出身于高门显宦之家，想出人头地绝非易事。天资聪慧，刻苦攻读后的祢衡既没被举为孝廉，也没被地方长官征辟为幕僚，那么，祢衡想显于众前，只能不走寻常路了。

东汉建安元年，汉献帝刘协为曹操所挟，迁都于许昌，许都成为政治中心。为壮大实力，曹操不问出身，唯才是举。于是，有抱负的才学之士纷纷来到许都，寻找机遇，施展才华。

祢衡亦然。祢衡曾避难于荆州。他先行至颍川一带（许都以南），怀揣名剌，以期伯乐。然而始终无人赏识，以至名刺上刻的字模糊漫灭。祢衡又怀抱期望来到许都。四顾茫然，伯乐焉在？有人劝他去拜望结交陈群、司马朗、荀或、赵稚长（以上诸人皆为曹操的重要幕僚）等名流，以期荐举。祢衡傲然道，“吾焉能从屠沽儿耶！”“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意即，陈文长、司马朗是屠狗沽酒之徒，荀文若可借用他去吊丧，赵稚长可让他去监厨请客。有人诘问，既如此，谁堪称贤才？祢衡说，“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即大儿子孔融、小儿子杨修还凑合，其他人皆碌碌之辈，不足言说。孔融，孔子后人，比祢衡大二十岁，朝堂高官;杨修，出身于四世三公之家，才华横溢，前程似锦。

祢衡称其为儿，虽有赏识，毫无敬意。我们可以看出，祢衡通过贬低别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

孔子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宪问》）值此苍蝇争飞的乱世，祢衡言行，不能称智。孔融听说后，与之相见，深爱其才，非但不恼，反为忘年之交，承诺寻机荐举祢衡。

二、平生志气比天高。怎堪庸俗等量瞧。

曹操想派人招降荆州刘表，孔融乘机举荐祢衡。孔融在《荐祢衡疏》中说：“平原祢衡，年二十四……淑质贞亮，英才卓砾……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瞥闻，不忘于心……忠果正直……疾恶若仇……飞辨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若衡之辈，不可多得。”孔融多次推荐祢衡，曹操决意一见。然而祢衡自称狂疾（疯病），不见曹操，且对其多方品评，言语不恭。曹操内心喑恼。后“操遂使人召衡至。礼毕，操不命坐。”这是曹操对祢衡的小小报复。祢衡志比天高，见曹操对自己没能展现求贤若渴，敬若上宾之态，心中不满。仰天长叹：“天地虽阔，何无一人！”曹操称赞手下的苟或、苟攸、郭嘉、程昱、张辽、许褚等人，祢衡嘲笑道：“荀或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操大怒：“你何能？”衡曰：“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以配德于孔、颜。岂与俗子共论乎！”。曹操不悦祢衡倨傲自高，祢衡也不满于曹操庸俗视己。这是一次非常失败双方都不满意的面试。祢衡认为自己气运未通，蛟龙被困。心高气傲的祢衡怎能忍受被人如此对待。

三、不愿犬马共槽枥，刚傲畸零走天涯。

曹操想挫掉祢衡的傲气，暂时任用祢衡为鼓吏。“衡穿旧衣而入。遂击鼓为《渔阳三挝》。

音节殊妙，渊渊有金石声。坐客听之，莫不慷慨流涕。左右喝曰：‘何不更衣！衡当面脱下旧破衣服，裸体而立，浑身尽露。坐客皆掩面。衡乃徐徐着裤，颜色不变。操叱曰：‘庙堂之上，何太无礼？衡曰：‘欺君罔上乃谓无礼。吾露父母之形，以显清白之体耳！操曰：‘汝为清白，谁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

曹操知名于世，祢衡言不尽实。其实祢衡话语的重点在最后两句，“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耶？”祢衡欲以狂傲畸零的形象引起曹操的关注，告诉曹操，自己就是那个能帮他成就王霸大业的贤士。可惜其时曹操已被激怒，未能彻悟。祢衡错判形势，第二次沟通失败。

孔融为祢衡道歉说情，曹操就等待祢衡屈服前来请罪。不料，祢衡焉肯轻易低眉折腰。

过了很久才去见曹操。来到曹操营门外，坐在地上，手拿木棍敲打地面，痛骂曹操。曹操忍受不了，又怕别人说自己不能容人，派武士强行遣送祢衡去招降刘表。

刘表是汉室宗亲，镇守荆州。到荆州后，刘表和荆州士人宾礼祢衡。“文章言议，非衡不定”。祢衡不认可，诸多文书便不能通过。才学得到认同，祢衡终于过上一段较医意的生活。有一次，祢衡外出，刘表与手下穷尽才思，拟就一份奏章。祢衡看了两眼就撕毁并扔在地上。然后“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刘表没生气，更加佩服重视祢衡。时间一长，祢衡狂放畸零的性情又显露出来，讥讽侮辱刘表，刘表不能容忍这样的祢衡，为保持形象，没有发作祢衡，把他送到江夏太守黄祖那里。

四、狂言傲行成本色。英才早殒实勘怜。

在江夏，最初，黄祖对祢衡也很善待，留在身边作秘书，黄祖对祢衡说，你所写文书“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黄祖很器重他。祢衡和黄祖长子黄射也成为好朋友。

黄射大宴宾客，有人献上鹦鹉，黄射请祢衡撰文记之。祢衡文不加点，写下《鹦鹉赋》，辞采卓然。“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通过赞美鹦鹉的超凡不俗，暗喻自己志向高超、才智出众。“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跨昆仑而播弋，冠云霓而张罗”，影射权贵们压抑迫害贤才。接连被放逐，过度敏感而自尊的祢衡尴尬痛苦，有时也生悔意，“宁顺从以远害，不违忤以丧生。”如果早认识到这点，祢衡也不会有如此遭遇了。他悲叹自己生不逢时，不遇明主，有志难酬。“嗟禄命之衰薄，奚遭时之险巇。”黄祖父子待其甚厚，祢衡很感动，“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这也是祢衡接遭遇多舛后对现实社会的无奈屈服。

黄祖大会宾客，祢衡举动不合礼仪，黄祖责备他，祢衡没能顺从祖意。黄祖不高兴，呵斥祢衡，衡瞪着黄祖说：“死公！云等道？”（死老头，你说什么呢？）“祖大怒，令五百将出，欲加棰，衡方大骂，祖恚，遂令杀之。”黄祖命人抽打祢衡，祢衡大罵黄祖。

祖恼羞成怒，令人杀掉祢衡。黄射赶来想为祢衡求情，其已人头落地。时年26岁。假如祢衡真正认识到自己言行失误之处，谨言慎行，当不至遭遇杀身之祸。遗憾的是，长期以来的狂言傲行，已成为祢衡的本色出演，这是他成名的方式，也是他所标榜的形象，而这不合乎官场生存法则。最后祢衡丢掉了自己的生命。

综上所述，出身不显的汉末天才祢衡，博闻强识，机敏善辩，文采出众。为扬名于世，得以风云九重，施展抱负，他特立独行，恃才傲物，率性而行，狂放自高，畸零不俗，藐视权宦，肆言无忌。接连碰壁后，囿于功名和生存欲望，他纠结，矛盾。敏感而自尊的他曾一度屈服于命运和现实。狂放倨傲畸零的言行已成祢衡的习性，他已不耐循规蹈矩低眉事人，最终因出格的言行罹祸殒命。后人观之，可敬、可叹、可悲、可惜、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