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寒:故乡让我们记住来时的路

2019-06-19 06:04卞瑞鹤
农村.农业.农民 2019年11期
关键词:故乡母亲

卞瑞鹤

尼采说:“艺术家是一个呈现者。”无论在哪个时代,好的艺术家内心深处,都有着悲悯的情怀。不管性情放浪不羁还是洒脱豪迈,他们都会对所处的时代进行深刻的观察与思考,而后以艺术的形式将所感所想进行呈现,引起社会反思。近年来,乡村方面的作品很多,我认为,在诸多艺术家中,潦寒是最为成功的一个。

认识潦寒,是在8年前。那时,我负责杂志文化栏目,他写的短篇小说在该栏目刊发。他的小说,大都取材于河南漯河一个名叫栗门张的村庄,浓厚的乡村气息透过纸张扑面而来。

潦寒是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作家,1977年出生于漯河栗门张村。18岁时,处女作《高高的栗门楼》便惊叹了时光。而后,《一个村庄的64个人》《故乡在纸上》相继出版。

初见潦寒,便能感觉到他是一个性灵舒展、奔放自由的人,性情中流露着一股儒雅气质和魏晋风度。相识之后,偶有机会,便会与潦寒小聚。见面的地点或是他的家里,或是门口的小酒馆。他长我两岁,我们算是同龄人,话题也有更多的契合点。

作为一个作家,潦寒对文学的追求执着而笃定。他房间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俨然一个家庭图书馆。这些书除了国内外名著,还包括人物传记、经济学、哲学、企业管理、历史纪实,甚至美食和数学方面的书籍,他都要买来读。潦寒读书,不是走马观花式的泛读,而是真读,是精读,并且许多书他都读上多遍。每天早上6点钟起来读书,已经成了他不可更改的生活习惯。熟读书籍5000册,让他“自负”得敢于“睥睨”当下文坛。

认识潦寒的人,大都会说他是一个极具个性的作家。在我看来,他的个性,主要体现在独特的言词和新奇的观点之中。你和他谈话,他总会时不时地说出一些与众不同的观点和创见。但这些观点和创见,独特而不另类,新奇而不偏执,通常饱含哲思,品咂过后总能给人以畅快的顿悟之感。

除了富有哲思,潦寒的许多话都给人以直抵心灵的共振。比如关于读书,他说“读书要像喝水,渴了再读”。他的另一句话,“人有多孤独,就有多深刻”我也记忆犹新,但总是有些费解。他的深刻是容易让人感知的,或游弋于著作里,或闪现在言谈中。但是,他所谓的孤独指的是什么呢?

直到认真读完他的第三版《故乡在纸上》,我才有所领悟。

在《故乡在纸上》的自序中,潦寒写道:“为了写作,我心甘情愿做一只井底之蛙,一只见过天的井底之蛙,一只正直孤独的见过天的井底之蛙。”这句话,让我沉思良久,性情洒脱狂放的潦寒,为何会心生如此充满矛盾和感伤的比喻?

“我所做的一切,都源于我对这片土地的爱,源于文学不但需要深刻,更需要美丽的认知,源于内心的力量和骨子里的悲悯感。”《在远方了解故乡》一文中,潦寒这样写道。

他同时还写道:“我写了15年却没有写出我们的村子,我的一生或许会永远地写下去,会不会永远在村子里面,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的故乡不仅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同时也是我创作的精神故园,一个来自灵魂深处和骨子里体验生命痛感和出走欲望的最原始的出发点。”

在潦寒眼里,写作是一种责任。确切地说,写好自己的故乡,是他一生的责任。正是这种责任,常常让他“胸中千万事,援管了无踪”,他担心手中的笔不能写出故乡的精神实质和心灵生态;也正是这种责任,他觉得自己活得那么的被动和充满思考的挑战性,而思考的负担和压抑着的倾诉的欲望,夜夜折磨着他的灵魂。

“正是在这种折磨的压抑中,我找到了责任背后的理由与崇高感,找到了自己创作的使命感。”潦寒说。毫无疑问,这种责任背后的崇高和使命,成了他将故乡从心头写到纸上的不竭动力和涓涓源泉,使他以宗教般的虔诚与赤子般的热忱继续书写着故乡。

多少个日日夜夜,潦寒在书海中踽踽独行,在深夜里闭目沉思,他要让故乡从过往时光中走来,将故乡的人或事生动而丰满、绚丽而厚重地进行呈现。

《故乡在纸上》近20万字、40篇文章,写了故乡的历史和当下,以一种朴素而悲悯的情怀将故乡的沧桑变迁,以及生活在那里的父老乡亲的经年往事进行了原汁原味的回忆;《一个村庄的64个人》以八卦中的八个卦名为整部小说的叙事构架,以质朴诙谐、生动丰满的笔触书写了64个人物故事,对村民的淳朴善良、勇敢智慧、愚昧无知、狭隘粗暴等人性特点进行了精彩描摹。

潦寒的文字是淳朴诙谐的。“锤子去沧州了,揣着斧子去的。”小庙台的三旺眉飞色舞地说。“揣个斧子?拿个枪,他也是软蛋。”富绅闭着眼,慢条斯理地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三旺说话扯嗓子,脖子上的筋不由自主地又跳了起来。这是《活着》一文中的对话。这篇文章,讲的是故乡锤子的媳妇三妞和同村的九德一起去沧州卖包子的事,锤子忍受不住村民的流言蜚语,去找两人“说事”,结果离沧州还有100多公里,他的气就全消了。全文故事情节简洁明快,主要通过淳朴诙谐的对话,将主人公生活的平淡和辛酸、情感的纠结与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

潦寒的文字是优美生动的。老羊在温暖的阳光下,卧在斜坡上边眯着眼,不停地反刍。两只小羊顽皮地抵起头了,听到咚的一声,绑紧都会不由自主地“哟”的叫一嗓子,“这两个捣蛋鬼,我都疼了,你们还不怕疼。”在《羊的门》一文中,潦寒侧重情景的描写,文笔时而清新优美,时而生动凝练。他对主人公绑紧的羊被偷后绝望神情的描写,可谓入木三分:绑紧喃喃地说这话时,仰着脸,那泪珠顺着那刀刻般的皱纹一点点向外浸渗,能让人清晰地看到那泪珠中的盐分……他那种神情绝对不是用我们所说的愤怒、悲伤或者怨恨所能概括的,那是对生命的光明与黑暗的一次至关重要的赌注。

潦寒的文字是真挚感人的。在书中,潦寒多个篇章都有对父亲的描写,他饱含深情地回忆父亲的心灵手巧、聪明智慧、深明大义、坚强不屈以及对生命的不甘。特别是提到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和影响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情感喷涌而出。在书中,很难找到煽情的语言和情节。潦寒对人物故事描写的驾驭可谓出神入化,他通常采用“大写意”式的描写手法。然而,那些平淡淳朴、自然粗粝的语句,总能表达出强烈的人物情感。读潦寒的文章你会发现,他是一个不喜欢将读者感动得流泪的人,他甚至有意避开这方面的描写。许多文章,都是当你的情绪波澜将起时,他突然笔锋一转,故事情节到此戛然而止。然而,即便如此,几篇文章仍能让你泪眼婆娑。《母亲七十岁》是潦寒写给母亲的唯一文章。整篇文章,朴素得如同家乡冬日的田野。然而,一字一句都饱含着对母亲的爱,你甚至能感觉到他写作时心灵的颤动。“做一辈子生意的我爷爷喜欢算计,严重到算计家人,怕家人吃,自己的亲生子女不忍心,就防着唯一的外姓人———我的母亲。”“母亲倔,真的不吃了。收麦季节,她和家人一起下地干活,回家又做饭,却忍着不吃。第三天在院子里洗菜时,晕了过去。”“挨了(叔叔)打的母亲经常指望父亲回来主持公道!谁知父亲知道后像没听到一样。”“时间长了,母亲学会忍了,直到我大哥二哥长大。”“三十多年过去了,母亲说这句话时悲切的表情,凄然的声调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

故乡是什么?潦寒告诉我们,那是让我们记住来时的路的地方。那里有清澈的河流,有辽阔的田野,有绿色的菜园,有深爱着我们的家人和敦厚的父老乡亲,那里回荡着我们的乡音,缭绕着我们的乡愁。

每一个村庄的形成和演变,都是一部可歌可泣的民族史。和我国大多数乡村一样,潦寒的故乡也是从历史的尘烟中缓缓走来,被奔流不息的黄河水滋养着从远古走到现代,从原始走向文明,从贫困走向振兴。从某种意义上说,潦寒的故乡就是我国乡村的浓缩。在时代面前,点缀在辽阔土地上的故乡,如同闪烁在浩瀚夜空中的繁星,虽遥远渺小,却熠熠生光,带来希望。

站在乡村振兴的伟大时代节点上,我们应该感谢潦寒,感谢他以生动高拔的笔触,将故乡从心头写到纸上,将故乡和波澜壮阔的时代进行了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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