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3岁因患脑膜炎落下二级肢残、小学四年级便辍学。自学识字21年后,他在放羊的间隙坚持写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诗作被《诗刊》用11个页码重磅推出——
以书为伴的李松山,常常在羊群与蓝天间畅享诗与远方(杨德坤/摄)
李松山心仪的“姑娘”是语言的精灵——诗,李松山喜欢安静,诗也因此安静,同时他又渴望得到回应。终于,这安静被《诗刊》打破,村民、诗友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二级肢残、小学四年级都没上完的39岁农民写出的诗作被《诗刊》2019年2月下半月刊用11个页码重磅推出,并配发了诗评家李啸洋、赵目珍的长篇锐评。他一举登上了诗人心中的“圣殿”。
在河南平顶山舞钢市尚店镇灯台架大山北侧的李楼河畔,这个因走出过姐妹世界举重冠军而闻名远近的小山村——李楼村,最近又一次因为放羊诗人李松山而引发关注——残疾、农民、羊倌儿等元素和诗人之间的巨大反差,迎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语言的“朝圣者”。
从赵记饭馆出来,我们沿着各自的路线返回。雪花被风裹挟着,在楼房之间,仿佛惊飞的鸽群……每一片雪,都蓄着经年的泪水。 ——《雪》
李松山就是他诗中的这片雪。从3岁那年患病开始,他的人生蓄了30多年的泪水。“可惜了!”在李楼村,村民们说起李松山,最常用的就是这3个字。“松山要不是因病落下残疾,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今年58岁的李长清是李松山的族叔,30多年来一直对松山悉心照顾。在他的记忆中,小时候的松山脑筋转得快,“聪明得很!”
天有不测风云。李松山3岁那年连续高烧不退患了脑膜炎,当时村里交通不便,只能在村医处弄点儿药。最后,他的病没能治好,还落下了后遗症——口齿不清、走路趔趄,手指或强直或弯曲,还不时流口水。李长清清晰地记得,即便如此,松山直到四年级时学习成绩还很优秀,“别看松山手有残疾,右手不能握拳,但写得一手好字。别的学生写个作文鼓捣半天,松山课堂上就能成文”。
李松山与他的母亲、以及十几只羊相依为命(王耀成/摄)
因为家里穷,再加上一家3个学生,李松山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为了能让姐姐和弟弟完成学业,四年级下半学期,9岁的李松山便辍学了。身体瘦弱又有残疾的他不能分担太多的农活儿,只好接过父母递过来的鞭子,赶着山羊走向了河南岸山脚下的一片荒冈……
一桌人在搓麻将,一桌人在斗地主,一群来回走动的围观者。阳光落在坠落的叶片上,风抚摸着矮墙,低语。
这是他们闲下来的日子,他们的麦子在各自的麦田里自顾自地生长,长势如何那是麦子的事情……——《闲下来的日子》
“长势如何那是麦子的事情。”松山说,这句诗写的就是过去那个整天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自己,而转变始自1995年。
在李长清的引领下,记者找到了李松山的家,红砖墙、红瓦房,阳光将院子里成堆的玉米棒照得金黄灿烂。听说家里来人了,好客的李松山一早就从荒冈上回来,垂着手,憨厚地笑着站在房门口。“欢——迎,快——进屋!”因为脑膜炎后遗症,他说话吐字很不顺畅,一激动,言语就在喉咙里“卡壳”,说不出话来,这时他总要猛吸几口烟,平静心情后才能继续交谈。
辍学后,放羊、睡觉成了松山日常生活的状态,年纪轻轻无所事事,“对我来说,这样的日子其实是痛苦的!这一年夏天,弟弟李松林考上了高中,我放羊回到家,看到父母的期盼,姐姐、弟弟的喜悦,高兴之余,突然产生了要为弟弟做点什么的想法。可作为残疾人的我又能干什么呢?”苦思冥想后,他用自己合不拢的右手拉起李松林说:“弟呀,哥——不能给你做——什么,从今天起哥也——要学习,给你做——榜样。”
彼时,松山15岁、辍学已6年,仅仅学了3年半的语言文字已扔得差不多了。
“松山最令人佩服的是他的韧劲儿。”舞钢市文联下属一诗社的成员东伦是李松山诗歌道路的引路人之一。为了能多认识几个字,李松山想到了别人完全想不到的办法——看电视字幕。电视上的同期声说一句,李松山盯着字幕看一行,把电视机当成带文字的收音机,一个字一个字硬生生记下来。电视节目不能回放,有时为了几个字,李松山要等上好久的重播或者其他频道转播。
过了大概10年时间,李松山买了手机,学过拼音的他如虎添翼,把在电视上看到的字记下读音,用手机打出来对比学习,再写到练字本上记忆;喜欢看诗、读诗的他,还存了100多本中外诗集,整日沉浸在诗歌的海洋之中……
这个过程,李松山整整坚持了21年。
她双手托着锅盖有节奏地抖动,豆子哗啦啦落进筛子。父亲去世后,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神情恍惚的她倒先安慰起了我们……她身子向前微倾,试图把那雨声压得最低。 ——《雨的潜台词》
和诗友们在一起是李松山最快乐的时候(王耀成/摄)
诗,是要对生活有所感悟的。抚摸着手中的《诗刊》,李松山讲起了这首《雨的潜台词》背后的故事:那时是父亲去世两周年忌日的前后,屋外下着雨,母亲正用锅盖筛豆子。他无意间瞥见菜园里还种着父亲爱吃的辣椒,想到去世的父亲,看着悲伤而又坚强的母亲,听着屋外滴答的雨声和豆子间摩擦的声音,松山写下了“她身子向前微倾,试图把那雨声压得最低”。
2016年8月,李松山尝试着写的几首小诗被李楼村塔后组的一位村民读到,巧的是这位村民与当时的舞钢市文联主席黄晓辉有旧。在他的牵线搭桥下,李松山的诗第一次走出羊群、走出大山,他还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山羊胡子。
起初,李松山颇为喜爱古体诗,一天能写四五首。在一次交流中,一位外地的诗友指出他的“诗格律不对,虽说意境很好却不符合古体诗的规范”。听到这样的评价,已经写诗半年的他心情低落,十分痛苦,但转念一想,古体诗毕竟有自己的体系,自己又完全不了解,放弃或许才是最佳选择。就这样,李松山又把目光放在了现代诗上。
从此,松山再也不是那个放羊之外喝酒、睡觉、无所事事的青年。心中有了自己的“事业”,生活中总是充满着灿烂阳光:蓝天下,羊儿在吃草,他躺在草地上,脑海里长出一句句诗,残疾、贫穷以及嘲笑都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徜徉在诗的海洋中。“经常是酝酿几天,不定哪天早晨,大脑无比清明,一首诗便完整呈现其中。我只把它记下来就好,我只是语言的奴隶,从来不干涉它自由成长。”松山说,自己的“诗界”就是如此简单。一旦诗作成型,他还会用微信发给几位诗友点评修改,有时候一首诗要反复推敲好几次,“这次《诗刊》上发表的《我把羊群赶上岗坡》就是同诗友量山反复修改后定稿的。”
不到3年时间,李松山已经创作了100多首诗,其中几十首诗作从最初被诗友的微信公众号刊登,到被诗友们相互转发,再到《河南诗人》等诗歌刊物陆续发表,“山羊胡子”逐渐被读者所熟知。而这一次,“《诗刊》作为全国唯一的国家级诗歌刊物,是众多诗人心中的‘圣殿’,松山的成功是我们的骄傲!”松山的一位诗友如此评价。
夕阳西下,“不善言语”的李松山赶着羊群回家,也许他又会用诗代表歌喉和心声,“流淌”出更多露珠闪烁的新诗。“有羊放、有书看、有诗写,我爱生活也爱读书,让自己精神升华了,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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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山诗作
畅想曲炭火已熄灭。月光在窗棂上勾勒出旁白。铅笔在酣睡,记忆里残留的雪,和几粒闪耀的星辰,在稿纸折叠的皱褶里,无法邮寄。瓦房里深居的人,他推开门,露珠驮着阳光,在晃动的枝条间奔跑。
重量他斜靠在木椅上打盹,阳光在雪地上画着斑驳的树影。一只饥饿斑鸠,混在鸡群里觅食,咕噜咕噜,在鸟的意识里,他就是一捆填灶的柴禾。木质椅子,咯吱咯吱轻轻摇晃,他感觉自己像风中的落叶,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朴素的爱每天清晨,母亲总是早早地起来。她站在院子里,对着叽叽喳喳的喜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远在浙江的兄弟打来电话,四岁的侄女在话筒里嚷嚷:奶奶,奶奶……她不住地点头笑,然后拿着父亲的遗像,一遍遍擦拭。
本栏编辑: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