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秋
因为同学哥哥的遽然离世,我在六月之初回去了少年时代读书的县城。去时雨夜兼程,未见路途模样。慰问,丧礼,道别匆匆,悲惋之情无以言说。待到第二天正午驾车返程,路边阔野一片煞煞的绿夺目入眼,甚觉貌似回到年少时光。那一片开阔无垠,那一片真纯如初,是怎么样地在岁月的磨折里没了当初的青葱苍翠呢?
记忆开始铺排,我竟不自觉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快十五年了!十五年,已经是又一个少年长成的时光了。原來绿油油的柳条林去了哪里?原来白花花的五分钱一个的大馒头去了哪里?原来的低矮的在我眼里却无比高大的新华书店去了哪里?街道变得宽阔了,可是上面跑的汽车,旁边立的店铺,空中弥漫的商贩的叫卖声都让她的宽阔有着我现在生活的大城市的街市同样的拥挤和狭窄。再不见野菊花开成的一地闲散舒适,再不见榆树钱儿飘落的倾城淡雅,再不见乡下菜农挑着水灵灵的香葱生菜穿过清晨洒满阳光的十字街,再不见排着长长但却整齐队伍回家的放学孩童……那些泛著各自的朗润和季节的清香的树木花草啊,都一眨眼在这别后的十五年里没了踪影。只有,城外那一片宽阔里的绿,让我刹那间找回一切记忆,一切关于年少关于故乡关于友爱的熟悉。彷彿前世,圆润,浓郁,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都慢慢幻化成正午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鮮有的清宁。
好久恍不过神來,凝神看,浮想着,我已经忘記我有多久没这样留意我少时的记忆了。那一年春天,也是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嫩绿里,两个少女,毫无心机地如蝴蝶般飞舞在那个叫三道镇的绿野里。而腼腆又细心叫我们回家吃饭的,就是那个当日一脸阳光帅气的而今却驾鹤西归的青年。当年同学家里青砖红瓦的房舍,洁净无尘的明窗桌椅,清凉的老井,还有房前屋后的牵牛花,安静而飘渺的炊烟·……不知何时,它們都和我那年少的時光一起开始斑驳了呀。
六月的风微醺,淡淡地飄过花香和清新泥土的气息,一个人冥思,有些孤寂,却也是少有的清闲。我不知道眼前这些一排排后退的站道树是不是已经掩埋了所有的往事。当我目光再次邂逅那片绿野,我看见了我的青葱岁月,也看见了那岁月里我钟爱的紫色小衫,一张一张轻盈的笑脸,一块块被磨得平滑而光亮的滑石,朝阳下沐着晨露背诵的少男少女:读书,写字,嬉闹,发呆,憧憬。
这一切,那么清晰。
这一刻,我是寻梦的人。
我有些心酸。那些年,包括飞扬的单车,肆意的笑脸,爬满藤蔓的墙,磨得铮亮铮亮的扶梯,它们曾经与我都如此亲近。多年之后,它们却只是那么寂寂地躺在我的记忆里,不再重來。
现在,眼前,仿佛只有这绿野,还有那片绿野上飘过的少女的歌声。
我在它们的幽香里有了一場宛若前世今生的寻找。一步,就是千年。
故乡,友情,岁月的尘霜远远地蕴含在绿野之后,盈满了宁静安和,也浸染着寂寞和豁达,在故乡,在遥远的记忆里,泠泠作响。“钟灵毓秀”四个繁体字带着旧年的光阴立刻扑面而來,我私下里却极想它们更应该是“宁静平和”。或者我看不懂那些碧绿里先人和长辈付出了怎样的汗水和心血,但是我终究是知道他们是想用那无垠的开阔教会我们看淡一切名利、争斗甚至生死的,这是绿野的生之意义。
剎那间,几百年的沧桑也不过是眼前一棵树的叶子而已,何况生死!
我拿起车里一本书,轻轻弹去尘埃,那也是弹去岁月的尘霜。那岁月已远,幸好我还拥有途路中的这片绿野。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