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倩倩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2-0-02
宋代大文豪苏轼的人生轨迹是一条起、落,再起、再落的曲线,可以说是十分曲折的。而这起起落落的经历,让苏轼不同阶段的人生态度与创作态度随之发生了或大或小的变化。综合前人的观点,大部分认为苏轼对待人生是颖悟旷达、潇洒超脱的,而他多样化的文学创作,也可视为其兴趣广泛、精到深入的创作态度的表征。但在这里笔者提出自己的一些不同见解。
一、苏轼的人生态度真的是乐观旷达吗?
在苏辙的笔下,少年的苏轼可谓“奮厲,有當世志”。[1]成年后的苏轼,其一生可以概括为“在朝—外任—贬居”两次大循环。[2]这几个阶段里苏轼的人生态度是有变化的,不能以一概全地说是乐观旷达。对于这几个阶段的具体变化,苏轼各个版本的传记里都有详细分析,这里不多谈。而我所看重的是贯穿这两次大循环的始终,苏轼在他的诗文中反复地表达了“吾生如寄耳”的思想态度。
在苏轼的诗集,共有九处出现了“吾生如寄耳”一句,按编年排编如下:
(一)熙宁十年《过云龙山人张天骥》:“吾生如寄耳,归计失不蚤。故山岂敢忘,但恐迫华皓。”(《苏轼诗集》卷十五)
(二)元丰二年《罢徐州往南京马上走笔寄子由五首》之一:“吾生如寄耳,宁独为此别?别离随处有,悲恼缘爱结”(卷十八)
(三)元丰三年《过淮》:“吾生如寄耳,初不择所适。但有鱼与稻,生理已自毕。”(卷二十)
(四)元祐元年《和王晋卿》:“吾生如寄耳,何者为祸福?不如两相忘,昨梦那可逐?”(卷二十七)
(五)元祐五年《次韵刘景文登介亭》:“吾生如寄耳,寸晷轻尺玉。”(卷三十二)
(六)元祐七年《送芝上人游庐山》:“吾生如寄耳,出处谁能必?”(卷三十五)
(七)元祐八年《谢运使仲适座上送王敏仲北使》:“聚散一梦中,人北雁南翔。吾生如寄耳,送老天一方。”(卷三十七)
(八)绍圣四年《和陶拟古九首》之三:“吾生如寄耳,何者为吾庐?”(卷四十一)
(九)建中晋国元年《郁孤台》:“吾生如寄耳,岭海亦闲游。”(卷四十五)[3]
以上九首诗作于苏轼从壮年(42岁)到老年(66岁)间,境遇有起有落,有顺有逆,而反复歌咏,不避重嫌。而这种反复咏叹也是始于不惑之年,已经有了相当的人生阅历,可以说是饱经风霜之后发出的人生喟叹,而这种嗟叹一直延续到他的生命之烛蜡残泪尽的人生尽头。由此可见,苏轼把“吾生如寄耳”当做了他的人生的主旋律,也是他对人生始终不变的认识态度。
“寄”,是寓居之意,即谓此世界对任何一个生命来说,皆非永恒停留之所,生命从别的地方来,还要归别的地方去,只是一段时间寄居于人世。然则,人世不是生命的归宿,而只是寓所。[4]这就是苏轼反复咏叹的“吾生如寄”一语的含义,显然,苏轼受庄子思想影响很大,主流学派认为庄子的思想是消极的,避世的,不愿面对现实的。中央集权制建立之后,中国文人的生存环境开始变得糟糕,不少文人深感在皇权文化的压迫下郁郁不得志,杜甫就是一个明证。所以历代文人都需要有一个“精神后花园”,以缓解现实的压迫。这就为庄子的学说创立了良好的机遇,因为庄子不像孔子那样始终以乐观积极的高调姿态面对人生,更不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所以,我认为,与其说庄子是历代文人的“精神港湾”,“心灵后花园”,不如说是不得志文人暂避世事的一叶扁舟。这一点在苏轼的许多诗作,词作中能够找到明证。如“我欲乘风归去”的渴望逃离,渴望超脱的思想,“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消极抑郁的嗟叹,“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的归隐心态等等。
对比豪放词派的另一位领军人物辛弃疾,苏轼在词中创造了豪放的风格,有效地表达了自己积极乐观的思想感情和对当时社会的阴暗面不相容的人生态度,但同时也无可避免地显示了自己性格中消极的一面。而辛弃疾却以自己比较先进的世界观和沉挚热烈的个性来学习和继承苏轼,发扬了苏词中的豪放风格与积极精神相结合的传统,使自己攀登上了一座更高的山峰。
联系二者词的思想内容会发现,苏轼常常以非常高妙的艺术手段描写不严肃的人生态度和随缘作计、委心任运的处世哲学。[5]而“英雄词人”辛弃疾的人生也是坎坷多艰,充满悲剧色彩的,但是他不论处于人生高峰还是低谷,都比苏轼的人生态度更积极,更坚强。
二、苏轼 “游戏文字”中透露的不严肃的创作态度
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指出“东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书画皆尔,词亦尔。”沈祖棻先生称其“实在是一个很敏锐的观察”。[6]在创作态度方面,苏轼在自己的世界观和个性的支配之下,往往有“以文为戏”的倾向,尤其是在作词的时候。
沈祖棻先生称,苏轼还没有完全摆脱当时文士那种以文为戏的习惯,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就出现了一些游戏文字,甚至很无聊的东西。并举例如下:
《减字木兰花》“以郑容落籍,高莹从良为句首”的藏头格、《菩萨蛮》回文七首及《南乡子》集句三首,严格来说,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再如《减字木兰花》“惟熊佳梦”之轻薄,《菩萨蛮》“涂香莫惜莲趁步”之亵渎,则更是词中恶道。[7]
而在《苕溪渔隐丛话》中亦有不少东坡诗词创作过程中一些疏忽大意、甚至讹误的记载:
《缃素雜記》云:“劉公《嘉話》云:‘晉謝靈運須美,臨刑,因施爲南海祇洹寺維摩像須,寺人寶惜,初不亏损。中宗朝,安乐公主五日斗百草,欲广其物色,令驰驿取之,又恐为他所得,因剪弃其余,今遂无。其集所载,止此而已。及观东坡《次韵景文听琵琶诗》云:‘犹胜江左狂灵运,共斗东昏百草须。乃以安乐公主为东昏侯。按:东昏侯是齐明帝第三子,虽昏虐暴乱,实未尝取灵运须以斗百草,岂非误与。又陈后主时,张贵妃名丽华,尤见宠幸。隋遣韩擒虎平陈,后主与丽华俱见收。而东坡撰《虢国夫人夜游图》诗云:‘当时亦笑潘丽华,不知门外韩擒虎,又误也。盖齐东昏侯有潘淑妃,未尝名丽华,亦与韩擒虎事无干淑妃。又《左传》昭公二十八年:‘贾大夫娶妻美,御以如皋,射雉获之。杜预注云:‘为妻御之。皋,泽;如训之。则非地名明矣。而东坡《和人会猎诗》云:‘不向如皋闲射雉,归来何以得卿卿。真误也。”
苕溪渔隐曰:“《和子由使契丹至涿州见寄诗》云:‘始忆庚寅降屈原,旋看蜡凤戏僧虔。《晋书》:‘王弘与兄弟会集,任子孙戏:僧达跳下地作虎子;僧绰正坐采蜡烛珠为凤凰,僧达夺取打坏,亦复不惜;僧虔累十二博棋,既不坠落,亦不重作。则蜡凤凰戏乃僧绰也。又《立春日与李端叔诗》云:‘丞掾颇哀亮。定武有此碑本,坡自大字写之,作‘亮字。后汉马援为陇西太守,务开恩信,宽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已。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遨游;若大姓侵小民,黠吏不从令,此乃太守事耳。则‘亮字当作‘援也。又《次韵钱舍人病起》云:‘何如一笑千痾散,绝胜仓公饮上池。《史记》:‘扁鹊遇长桑君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则非太仓公也。”[8]
从以上记载中也可看出苏轼创作过程中偶有不严肃,不认真的一面。对比杜甫 “诗史”的严肃现实主义创作精神,苏轼“以文为戏”的态度和诗文中的纰误不禁让其整体创作态度些许暗淡。
综合以上分析,笔者认为,历来为人称道的文坛盟主苏轼在人生态度上是积极乐观和消极避世共存的,并且二者存在一种此消彼长的相互对立,相互倚赖的关系。而在创作态度方面,诗词书画样样精通的苏轼亦存在些许不严肃的弊病。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有缺陷更显历史上的坡仙是一个有立体感的内涵丰富、血肉饱满的人物形象。
注释:
[1]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
[2]王水照、朱刚《苏轼评传》第44页.
[3]转引王水照、朱刚《苏轼评传》第555页.
[4]王水照、朱刚《苏轼评传》第45页.
[5]沈祖棻《宋词赏析》第208页.
[6]沈祖棻《宋词赏析·关于苏词评价的几个问题》.
[7]同上.
[8]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四十《东坡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