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灯(外一篇)

2019-06-11 05:34陈沛
参花(下) 2019年2期
关键词:四叔二叔拖拉机

刘四是俺家邻居,我们村数一数二的老实人,老婆去年不幸去世了,儿女全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就他一个人。不知是不是人太老实了,刘四在很多人眼里有些傻,村里大多数人并不因为他的老实而高看或者平等对他。不过在一件事上,他令村里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生产队时,刘四是大拖拉机手,现在虽然年近六十,拖拉机技术在我们村说是第二,绝对没人敢说是第一。刘四的拖拉机技术俺家可沾了光,每季都得力于他的帮忙,俺家才能早早的粮食归仓。别人都喊他刘四,我喊他四叔。有次我和好朋友在外边谈话,正好四叔经过。朋友说:“你四叔来了。”话语里带着嘲讽。当四叔走远了一点,他又大喊:“刘四,刘四,咋没开拖拉机啊!”我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的朋友,然后径直朝四叔的方向走去。

如果非要在四叔的拖拉机技术上挑点瑕疵,就是他的拖拉机大灯像萤火虫似的,太暗了。我跟他说了好多次让他换个灯,俺家出钱。他总说:“要换我早换了,你难道还不信我的技术吗?大灯这个亮度,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放心吧!四十年的拖拉机技术可不是吹的。”讲多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讲了。

那天,四叔给俺家拉麦子,因为联合机来得迟,等收到俺家麦子时,天已经黑透了。四叔开着拖拉机,我坐在拖拉机上。到了乡道上,来往的汽车开始多了起来,四叔开车很谨慎,车速慢了下来。每次前面的汽车把远光灯换成近光灯,四叔就突然把大灯关了,一路上不停地开灯关灯。因为拖拉机声音太大,我也没办法问四叔为什么。到家后,我把憋了一路的疑问说出来:“你咋一会儿开灯,一会儿关灯啊?灯没坏吧?”四叔笑笑,“当然没坏。”“那你开开关关干吗?”“别人不是在会灯吗?”“就你那‘萤火虫还会灯?”四叔不再回答,只是笑笑。

今年秋季收粮食的那天,我被单位派出去学习,等回到家的时候,天也黑透了。妻子说:“四叔去给咱家拉粮食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话音刚落,就看阿根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刘四出事了。”我说:“咋啦?”阿根结结巴巴,“拖拉机——拖拉机——翻了。”我赶紧让阿根带我去找四叔。

四叔的拖拉机翻在离家大约两里路的一个旱沟里,他摔在离拖拉机四五米的地方。我大声喊着:“四叔,四叔,你没事吧?”四叔回应着:“没事没事,就是腿不能动了。”走到近前,我看见四叔蜷缩在那里捂着腿,头也擦破了,额头和脸上全是豆大的汗滴。

我抱起四叔往拖拉机走去,阿根又从路边抱了些稻草铺在车里。“你怎么开到沟里了啊!又会灯了吧?”四叔挤出笑容:“今天看到一辆真气派的轿车,人家老远就会灯了,我也会灯了,不知路上咋有根又短又粗的木头,灯关了,看不到,到近前时已经来不及了,就开到沟里了。”我生气地说:“你咋这么在意会灯啊!就你那破灯不就是萤火虫吗!”四叔说:“从小到大没啥人看得起我,就连你那上大学的弟弟妹妹都一样。你四婶懂我,去年也走了。农忙时帮你家做农活儿,倒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了。我一个只会开破拖拉机的人,人家一辆辆汽车都能给我会灯,那不是高看我,眼里有我吗!难道我连礼貌的会灯都不懂吗?”

我的傻四叔啊!我一阵苦笑……

校长

大二暑假,我去了二叔所在的工地做零工。二叔是工地上的一个小工头儿,给了我不少照顾。在这个工地上,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戴着一副黑框老式眼镜,脸上长满了短而粗的胡子,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旧式中山装,喜欢佝着头。是“校长”!我的记忆回到了两年前。

高三的那年,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突然班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就坐在教室最后的靠窗处,同学们议论纷纷。

下午第一节课,吴老师说:“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特殊的新同学,他是我曾经的高中同学。高中时他很努力,但那个时候考上大学实在是件难事,不要说本科了,就是上了专科也是件了不起的事。他曾经三次参加高考,三次落败,有梦想渴望成功的他又来了,请大家送给他最热烈的掌声。”

几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还是记忆犹新。在工地上的一个月,我们只是见面时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并无过多交流,我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我也一直没提过去的事。我常注意他在工地上流汗的身影,好像风中摇曳的风筝,只是靠着一根细细的线在掌控它的人生。其他工友一到开饭的时间,像豺狼虎豹一般,唯独他是那么羞涩,那么安静,像一只生病的猫。

二叔对他一直很好,因为他太老实了。听二叔说他的儿子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看着他瘦弱佝偻的身体,完全不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明显是过早地衰老。我跟二叔说:“‘校长真不容易啊!”二叔一愣:“校长?”我突然一笑,“以前他是叫‘校长。”

他那时来到我们班后,班里的同学都视他为“偶像”,当做自己学习的动力。不知哪一位同学突然有一天喊他“校长”,很快这个名字就传开了。他的形象和年龄看起来也符合。

在高考前一周,我们班开了最后一次班会,任课老师都来了。每个任课老师都发了言,为同学们鼓劲加油。最后吴老师说:“我们还想听聽同学们的心声,今天大家自由点,畅所欲言。”这种场合大家经历得太少了,平时都忙于学习,以至于没有一个同学敢上台发言。吴老师说:“你们就要面临高考了,我们老师也想听听你们的心声,大家可以推举一个代表,能够代表大家说一说。”

吴老师一说,下边的同学则是异口同声:“校长——校长——”吴老师满脸惊奇。我们开始把目光聚集在“校长”身上。吴老师明白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同学就是“校长”。吴老师说:“既然众望所归,那就请同学们都喊的‘校长上台发言。”

“校长”站在讲台上,话语严肃:“能重新回到校园,做回学生,心里是激动,是压力,是动力,因为我的人生又开始了新的扬帆。过去不止一次在高考面前失败,似乎我的人生光明止步于高考。后来我做过老师(代课老师),但生活的窘迫让我离开了校园,什么赚钱就做什么,为了孩子能有好的教育,家人有好的生活,我不怕苦不怕累,下过井掏过煤,南方的工厂打过工,承包过地,饲养过猪……我有梦想,有航向,我想点亮自己的人生。”

“校长”的讲话结束,台下掌声如雷,超过每一位老师。我们每一个人都被震撼着,他不愧是“校长”。

大三的暑假我又去了二叔的工地,但我没有看到“校长”的身影。二叔说:“‘校长在春天的时候腿摔断了,工伤费五万元,我们都去看了他,他可能再也不能来工地了。”我又想起那个流汗的身影,瘦弱、佝偻的身体在这钢筋水泥的工地,显得那么孤单,像一只生病的猫,而他在生活面前是那么坚强。

作者简介:陈沛,安徽怀远人。文章散见于省市级刊物,曾获安徽省第31个教师节“我心目中的好老师”主题征文二等奖,2017年蚌埠市“读书遇见最美的自己”主题征文一等奖等多项奖项。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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