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的诞生：泰国洞穴救援纪实

Sean Fly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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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睡美人洞救援行动成功后的第六天，男孩们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潜水员们已经陆续回家，记者们几乎也都相继离开，而此时，有一群人再次来到了睡美人洞。这些人里，有来自泰缅边界的睡美人山（Doi Nang Non）山脚下的村民，有头戴蓝色棒球帽、身穿黄色T恤全程参与救援行动的志愿者，有在通往洞口路上搭设临时冲龛的僧人。地方当局和被救男孩们的家人也来了，他们重聚在一起，齐坐在帐篷下一排排的长椅上。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带上了自己的孩子。在洞口之下，在坤南娘农——大溶洞国家公园（Tham Luang-Khun Nam Nang Non Eorest Park）的标志之前，在路旁的空地之上，人们在泥地里插入白色的三角旗帜、焚香和橘黄色的蜡烛，在神台上留下了鱼、水果和祭祀用的猪头。

这些都是供奉洞穴神灵的祭品，因遭暴雨灌入，睡美人洞困住了小球员们和教练将近三周。没有水，没有食物，更没有逃脱的办法。淹没的溶洞迷宫，狭窄弯曲的通道。尽管人人都怀抱希望，但所有的客观条件都指向凶多吉少的结局——所有被困的男孩们，可能都会死。

但奇迹发生了，男孩们都活了下来。

所以，在奇迹发生后的第六天，人们一大早就出发，长途跋涉陆续来到了睡美人洞前，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开。权贵们安静地坐着，僧人在念诵经文，志愿者聚集在曾经被记者、食物站和发电机占满的空地。在布满雨云偶有一丝光亮的天空之下，志愿者们重聚在7月湿热的森林中，他们面向僧人长久地站立，不时一同跪下，从远处看，他们就像是一片从泥土和碎石地里绽放的花田。

他们在祈福，在感谢洞穴神灵的庇护，他们相信她在天有灵，应允和宽恕了人们对她的亵渎——为了援救被困的男孩们，救援工作者在洞穴外的石灰岩上架起了数英里长的管道和电线，他们的足迹杂乱地遍布在泥土之上，他们用手电筒四处照射，他们着急地呼喊。他们在她面前，如此嘈杂，如此不敬。

男孩们和教练曾受困溶洞深处，在绵延数里的洞室、水坑、巨石之内。很多人对及时搜寻并不抱希望，他们认为可能要等雨季过去，受困者们才能被找到。等到11月，旱季到来，水位会下降，救援会变得容易，但受困的男孩们不可能撑到那个时候。

搜寻第九天，他们受困的位置终于被找到，但救援行动依旧伴随着许多不确定性。从湍流与污泥聚集的溶洞迷宫里，将已经精疲力竭的男孩们运送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这样，依然有几十位拥有专业技能的救援人员从世界各地赶来，志愿参与对这13个普通人的救援行动。这些专业人士的身后，是数百名身着泰国皇室颜色的志愿者们——头戴蓝色棒球帽、身穿黄色T恤的他们，自发组织起来，清理现场、为救援人士提供食物、维持现场的秩序。僧人们赶来了，他们不断诵经、冥想，试图与洞穴神灵交流。而数百名记者也坚守在了救援现场，为全世界关注这场救援行动的人们发去实时报道。

或许是救援者的专业，或许是洞穴神灵的慈悲，又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在救援行动的第十八天，所有受困者终于全部获救，12名男孩和1名教练。没有人能解释这场不可能的救援行动为何会成功，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奇迹终究发生了。当大多数外国人已经回家，救援产生的垃圾已经被清理，行动现场的帐篷也已经被拆下，在救援行动成功后的第六天，睡美人洞似乎又J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人们被奇迹推动着，回到了睡美人洞前还愿祈福。

2

被困的足球队名为“Moo Pa”，在泰语中是“森林之猪”的意思，但或许称他们为“野猪队”更加合适。他们的训练场地，是一片在乡间教堂和杂货店对面的田地。他们失踪当天是6月23日，一个普通的周六，至少有13名队员参加了当晚的训练，其中最小的11岁，最大的17岁，那天还是一个队员的16岁生日。当天的训练是25岁的助理教练艾卡波（Ekkapol Chantaawong）组织的，他是一位在佛寺长大的孤儿，平时的工作是帕拉塔多瓦寺（Wat Phra That Doi Wao）的守寺人。这座寺庙在陡峭的山顶之上，向下望去，可以俯瞰泰北和缅甸的深山美景。

权贵们安静地坐着，僧人在念诵经文，志愿者聚集在曾经被记者、食物站和发电机占满的空地。在布满雨云偶有一丝光亮的天空之下，志愿者们重聚在7月湿热的森林中，他们面向僧人长久地站立，不时一同跪下，从远处看，他们就像是一片从泥土和碎石地里绽放的花田。

训练结束时，夏日的夜空依旧明亮，男孩们不需要这么早回家，于是他们中的12个人和艾卡波教练决定骑车去睡美人洞探险。虽然男孩们知道父母或许不会同意这次行动，但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鲁莽的决定，毕竟这个洞穴既不太远也不隐蔽。从美塞镇（Mae Sai）的南边出发，在经过丰田经销商门店之前右拐，他们沿着一条穿过水果林和玉米田的小路骑行，路边的一些地方也早已为游客们专门修葺。事实上，他们想去探险的洞穴和其他几个洞穴很早就被规划为睡美人山上的国家公园。进入国家公园后，能看到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再往旁边望去，还有几个厕所和一个公园内部的护林站。旱季时，工作人员会领着游客探索睡美人洞内部、距离洞口一公里的美景。

从停车场的人行道出发，你会看到一间供奉洞穴神灵斜倚女神（Jao Mae Nang Non）的神龛，那里有一个身穿粉色传统服饰的年轻女子的塑像。传说她是某个古老王国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个养马青年，于是他们私奔到山洞中躲藏。就像许多传说一样，这个故事有一个悲伤的结尾：在青年出门寻找食物时，他被公主父亲的军队抓住然后杀害，伤心欲绝的公主刺伤了自己，在山洞中流血过多致死。她的血液变成了流过洞穴的溪水，她的身体变成了周围的山脉。这个山洞的全名翻译成中文，便是“斜倚在山洞中等待的女人”，而从远处眺望，这座山的形状的确像是一名正在熟睡的女子。

从洞口望去，睡美人洞是一个壮丽的洞穴，石灰岩上遍布自然雕琢的痕迹。从洞口出发，有一条水泥加固的人行道，再走几步，洞穴逐渐变窄，直到前方几个相连的洞室才再开阔起来。在深入洞穴的两公里处，洞路逐渐收缩变成一条相对狭窄的泥道，但即使这样，一个成年男子也可以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

野猪队轻松地进入了洞穴，经过几个狭隘的洞室时匍匐前进，然后他们进入了一片开阔的平地。他们原以为出洞就像进洞一样容易，因为上一年雨季直到7月才开始，没人预料到本该一个礼拜以后才会到来的季风性降雨，当晚就落到了泰北。對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一次一时兴起的远足，最多在洞穴里待上一个小时就会原路返回，于是他们没有准备任何食物，也没有携带任何探险设备。

但就像不可预料的泰北夏季一样，洞穴外开始下雨了。野猪队起初无法察觉到降雨的到来，他们已经深入洞穴一英里处，头顶之上是数千英尺的积石。降雨逐渐聚集，沿着石灰岩变成穿流而下的水束，填满了溶洞内的缝隙。水位上涨得太快，积水将男孩们和教练下方的低处淹没，像堵塞洗手池的水槽一样填满了洞穴中的通道。艾卡波教练试图游出洞穴，为孩子们寻找逃生的通道，但最终被水流逼回原处。洞中的积水越来越多，野猪队不得不向洞穴深处撤退。洞穴内部结构复杂，通道随着山势时而向上时而向下，他们继续向上攀爬，经过一个布满积沙被称为芭提雅沙滩（Pattaya Beach）的高地，然后向下，接着向上，直到全员来到了一个地势更高的位置，最后停留在了一个泥潭上方的斜坡上。

他们最初等待了几分钟，但水位并没有下降。然后，几分钟变成了几小时，除了等待以外，他们没有任何别的可以做。

3

男孩们一直没有回家，父母们开始担心，焦灼的家人不停地给球队总教练和其他父母打电话。据《华盛顿邮报》报道，总教练联系到了那个没有随队去睡美人洞远足的男孩。随后，总教练和父母们都赶去了睡美人洞，他们发现了野猪队队员遗留在洞穴外的自行车，而洞口内是无法通过的积水。他们知道男孩们被困在了洞穴之中，但没有人知道怎样才能把他们解救出来。

第一个奇迹很快发生了。但如果不是因为后面的一系列事件，这个奇迹可能只会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巧合。

就在距睡美人洞南部车程一小时处，有一个男人生活在清迈市附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睡美人洞内部构造的人。男人的名字是弗农.昂斯沃思（Vernon Unsworth），是一名多年前在约克郡山谷学会洞穴探险的、63岁的英国洞穴研究爱好者，如今旅居在泰国。他对睡美人洞的探寻始于5年前，后来他告诉记者，他将睡美人洞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他对睡美人洞的探寻十分深入，为洞内复杂的地形结构记录了详细的测量笔记，事实上，洞穴研究学家马丁·埃利斯（Martin Ellis）2017年出版的著作《泰国洞穴一览》第二册（The Caves of Thailand，Vol.2）中有关睡美人洞的介绍，其中的一部分正是基于弗农.昂斯沃思的笔记。

野猪队被困睡美人洞当晚，昂斯沃思正准备着第二天再次去睡美人洞记录洞内水位。然而，当地的一个官员认识昂斯沃思，当晚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于是他半夜就出发了。基于他的专业知识，昂斯沃思很陕就对两件极其关键的事情作出了正确的判断：

一、昂斯沃思知道究竟该去哪里寻找被困的野猪队。这十分重要，因为洞内结构极其庞杂，时间又如此紧迫，但他知道在离睡美人洞口的两公里处有一个分岔口。如他所述，分岔口向右是“一条很快需要人匐匐前进的平坦通道，即使在旱季时也会被水淹没”，所以野猪队肯定会向左撤退，向芭提雅沙滩高地的方向逃生。

二、昂斯沃思意识到救援行动需要世界顶尖潜水员的帮助（就连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员最初都无法深入洞穴）。洞穴潜水非常危险，需要潜水员拥有极其特殊的潜水技巧，洞内几乎没有任何光线，隧道也被湍流包围，周围布满尖锐的岩石。正因如此，大多数国家的海军甚至都没有开设相关训练课程。但作为一名洞穴研究爱好者，昂斯沃思认识拥有相关技能的专业潜水员，于是他向泰国当局提供了这些潜水员的姓名：里克·斯坦顿（Rick Stanton）、约翰·沃伦森（John Volanthen）、罗伯特·哈伯（Robert Harper），他们都是英国洞穴搜救协会的志愿者。

昂斯沃思告诉泰国当局，务必立刻通过英国大使馆联系这三名专业潜水员。于是，周三晚上7点半，他们就全部赶到了睡美人洞口。

4

降雨在周日几乎快停了，但到了周一和周二，雨势又凶猛起来，倾盆大雨再次注满了小溪和水塘。在睡美人洞深处，野猪队没有任何食物，在他们下方又是无法饮用的泥水潭，艾卡波教练让男孩们从洞室顶端的钟乳石上，采集渗透的清水饮用。男孩们甚至开始用石头刮蹭洞壁，试图挖掘出一条通道，寻求逃生的希望。

但艾卡波教练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比寻求希望更重要的是避免恐慌、保存体力。他曾在寺庙学习冥想10年，虽然宗教意义上的冥想和在洞穴深处求生的冥想并不能一概而论，但其本质是一样的。于是艾卡波教练告诉男孩们要缓隧且有意识地呼吸，清除心里的杂念，将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从泥潭上方的斜坡撤离。如果冥想得当，男孩们的心率和新陈代谢都会减慢，对于死亡的恐慌也会平缓，而这么做比无意义地刮蹭洞壁要有效得多。

洞外降雨依旧，时而瓢泼大雨，时而细雨绵绵，即使睡美人山顶乌云飘散之后，救援成功的希望还是变得越来越渺茫。但即使希望渺茫，数百名救援者和志愿者依旧陆续赶来——他们中有泰国军方成员，有民间援救组织，有美国人，有澳大利亚人，也有来自泰国南部度假岛上的外国潜水员们。这些专业救援人员都知道，他们必须努力降低洞穴内的水位，于是他们将水流改道，用巨大的抽水机将数百万升水抽出。附近米农受到抽水措施的影响，稻田被作为排放污水之用，许多农夫的稻田因此被毁，几近成熟的农作物全部泡汤。

“把污水排放到农田里，就像把两杯水倒进一杯水里一样”，睡美人洞附近班农村（Ban Nong O.）的村长Setthavut Panyakham如此解释。米农们知道污水会淹没他们的稻田，也知道直到明年才能再次耕种，但他们没有抗议，19位农民贿4人要求政府给予经济补偿。

“这是奉献”，Panyakham补充道，泰国佛教中的“积福”，就是指在做正确的事情时不要求金钱回报。班农村的村民们没有因为他们被毁的农作物四处抱怨，相反他们自发到救援现场提供食物、为搜救者清理衣服，甚至主动指挥起了现场交通，让志愿者们和上千名记者可以顺利通行。Panyakham说起这些村民们几近落泪，“这些村民向世界展示了他们的大爱。”

班农村的村民们没有因为他们被毁的农作物四处抱怨，相反他们自发到救援现场提供食物、为搜救者清理衣服，甚至主动指挥起了现场交通，让志愿者们和上千名记者可以顺利通行。Panyakham说起这些村民们几近落泪，“这些村民向世界展示了他们的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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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危险的湍流，潜水员们开始进入洞穴，身绑引导绳以确保不会迷路。在分岔口，他们都如昂斯沃思建议的一般向左前进，每一次绳子越来越长，水下探洞也越来越深入。

7月2日，救援行动第九天，斯坦顿和沃伦森终于到达了芭提雅沙滩高地，那里积沙已有两公里深，他们浮出水面，并没有发现任何野猪队的成员。但他们的绳子还没有到底，于是他们决定继续向左前进一点儿，游过了一个狭隘的水道，经过了一个低处的水池，到达一小片地势更高的位置，他们渐渐浮出了水面。

斯坦顿和沃伦森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13个受困者正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这里空气稀薄，而失踪多天的他们，身上正散发着浓烈的臭味。

沃伦森闻到了他们的存在。

在斜坡上，男孩们也从混浊的水底看到了逐渐上升的光亮。Adul，一个会说英语的14岁男孩，冲到了泥水边。

“你们有多少人？”沃伦森问道。

“13个人。”Adul回答。

“13个人？太棒了！”

队员们和艾卡波教练当即想要和潜水员们一起离开。

“不，今天你们还没办法离开，”沃伦森解释道，“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你们必须会潜水才能从水底离开。别担心，很多人都参与了救援活动，我们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会有更多人来救你们的。”

第二天，更多的搜救人员来到了他们被困的地方。泰国的海豹队员带来了食物、饮用水和毯子，3位海豹队员和一位军医还选择留下，陪伴男孩们和艾卡波教练。

救援工作仍然在继续，但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将他们带出洞穴，甚至很多人都不确定，救援是否有可能成功。

6

男孩们的家人从来没有离开过救援现场。他们有自己的安全区域，守夜时在简易床和塑料椅上打盹儿，将自己与填满停车场的记者队伍隔离。有时，僧侣们会和男孩们的家人一起祈祷，其中一位僧人名叫古巴汶春（Kruba Boonchum），在泰国、缅甸和老挝的许多地区受到信徒们的尊敬，他是一位名僧，在艾卡波教练居住的寺庙里，也在出售据说是他编织的手链。（寺庙里也在出售菩禳南奔的护身符，据说它可以保护携带的人免遭危险，事发时艾卡波教练也随身佩戴着这个护身符。救援奇迹发生以来，这个护身符变得十分受欢迎。）

古巴汶春是因为一个陌生女人的梦境而赶来睡美人洞的。在野猪队失踪的第四天，有一个女信徒在Facebook上分享了自己的梦——在梦里，洞穴神灵告诉她，如果古巴汶春不来睡美人洞祈神，神灵就不会放走男孩们和艾卡波教练。于是他在6月29日周五来到了救援现场，冥想并向洞穴神灵祈福。他告诉大家，“别担心，孩子们不会有事的，几天之内他们就可以离开山洞”，第二天他在祈神后再次安抚众人，“海豹队员们已经离孩子们不远了。”

他的预言灵验了，只不过找到男孩们的不是泰国海豹队员，而是两个英国人。他的预言有可能只是一种巧合，是一位得道高僧向信徒们传播的希望。但却有一些人相信，古巴汶春就是传说中深爱公主的养马青年，而公主也因为他的死亡为爱殉情在睡美人洞中流血过多致死。人们相信这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在奇迹发生之时，不可能也会变成可能。而洞穴之灵，也就是那位深爱他的公主，正在睡美人洞中等他回来。

7

在救援行动开始之时，救援团队提出了三种救援野猪队的办法。第一种非常简单，等到11月或12月雨季过去，也就是水位下降之时，被困者就可以自己步行出洞。但这几乎不可能，就算没有任何专业人士在洞穴内陪伴他们，男孩们和艾卡波教练也是要吃饭的，13个人每人一天3顿，40天就需要1500多頓饭，潜水员们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无法将这么多食物补给带到洞中。

这不仅只是学术上的考量。7月6日，当男孩们的受困位置已经被确定，详细的救援计划开始被起草之时，一名前海豹突击队员萨曼（Saman Gunan）却在协助救援时因氧气用尽死亡。他根据既定的救援路线进入溶洞，在男孩们受困的洞穴内放置潜水气瓶，确保潜水员能有足够氧气，但却在回程时缺氧窒息失去意识。救援路线是一条极其复杂的洞穴潜水通道，根据潜水员的技巧和洞内情况，来回至少需要5至23小时的潜程。已婚的萨曼只有37岁，是一位身体素质极高的铁人三项运动员，更是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潜水员。他也是一位志愿者，“我已经将东西都装上飞机，准备好飞去清迈参加救援了，”在遇难的几天之前，他在一个自拍视频里这样说道，“我在清迈的睡美人洞等着你们。希望好运可以在我们这一边，让我们一起将孩子们成功救出来吧。”

萨曼与一名同伴一起潜入洞中，在洞穴内放置好了氧气瓶，而他的氧气瓶却在回程时用完了。海豹队员将失去意识的他救出水面，但他再也没有醒来，最终在医院里离开了人世。

就算食物可以无阻碍地送入水底，氧气瓶也可以成功放置在溶洞里，但空气中的含氧量该怎么解决呢？这是一个几乎被水淹没的洞穴，而氧气正在被逐渐消耗一当萨曼去世时，在男孩们躲避洪水的溶洞中，氧气含量已经降至安全线之下。

第二种救援办法是把受困者们给硬挖出来。但这项深挖几千英尺积石的工程，需要许多基建设施才能开展，而这么做耗时又太长，于是护林者、导游和志愿者们开始在深山中搜寻天然的通道。来自泰国南部董里省（Trang）利邦岛（Koh Libong Island）的燕窝采集团队北往睡美人洞，运用代代相传采收洞燕的攀岩技巧，寻找潜水之外的替代路线。但他们一条通道都没有找到。

于是只剩下了第三种救援办法，将他们从水中运送出来。这种办法最快但也最危险，被困的男孩们和艾卡波教练并不会潜水，就算他们能够快速学会潜水的基本技巧，洞穴潜水也有别于在开阔的游泳池中潜水。当一个精疲力竭的孩子沉潜在找不到方向的黑暗中，无法自然呼吸时，他不太能保持冷静。他也无法通过浮出水面恢复镇静——他将被困在被洪水淹没的通道里，葬身于岩石之中。

或许有一个男孩可以成功被解救，或许一半的队员可能逃出生天，或许大多数人都能安全到达洞口。但就算有专业人士引导他们，怎样才能让13个男孩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没有人想要公开谈论，但这个方案中，某些男孩可能会丧命。

雨依旧在下，时间并不曾为这些被困的男孩们放慢脚步。

野猪队员们必须从他们来时的路返回。

如果男孩们可能会惊慌失措，是救援行动最大的不确定性，那么他们的情绪就必须被照顾到。首先，救援人员会将呼吸面罩送入洞内，和传统的嘴式潜水呼吸器不同，这种全呼吸面罩会覆盖他们的整个头部，这样，当他们跟着潜水员离开被困洞穴时，依然能以自然方式正常呼吸。

其次，他们将会是无意识状态，或者用专业术语准确地说，他们应该进入镇静状态，但他们被注射的镇静剂量非常大，以至于这两种说法也没什么区别。里查德·哈里斯（Richard Harris）是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潜水员，也是一名专业的麻醉医师，他在7月6日到达了救援现场，与同事、专家商议该如何帮助这些男孩。“我从来没有在洞穴深处为一群营养不良、瘦小且缺水的泰国孩子注射过镇静剂，”在随后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他回忆道，“这是过去一周最让我恐惧的—部分。”（他太害怕了，所以泰国政府在他正式行动前向他授予了外交豁免权。）

7月7日，泰国当局将等候在洞穴外的记者从现场疏散。哈里斯潜水进入洞穴，评估了每一位野猪队成员的健康状态。救援行动——或者说试图救援的行动——迫在眉睫。第二天一早，包括哈里斯、斯坦顿和沃伦森在内的一队潜水员潛入了野猪队被困的位置。事前曾有许多讨论，到底是应该首先救援年龄最小的、最虚弱的孩子，还是首先救援最强壮的孩子，但这个第一位最终留给了一个志愿以身试验的孩子。他被套上一条临时做成的缚带，与一名潜水员连接在一起，身上裹着浮力夹克，确保他在水中保持恰当的位置：太低的话，他可能会沉到通道底部的石头上;太高的话，他可能会碰到顶部的岩石，撞毁全呼吸面罩，溺水而亡。

随后，这个男孩被注射了镇静剂。这是一种快速起效的药物，帮助他进入一种近似昏迷的状态，但45分钟后药物就会慢慢失效，所以潜水员们还接受了专门训练，在中途重新为受困者注射药物。

他们潜入水中，男孩实际上变成了一个包裹，静止，无声。男孩的夹克上有一个把手，潜水员可以抓着把手带他避过石头，托着他穿过最狭隘的隧道。在没有被完全淹没的位置，下段救援人员立马接手，一个接一个地将男孩向前拖移，就像是一支传水救火的队伍。在布满岩石和泥泞的长长的隧道之中，他们将男孩绑在担架上，把担架与已经被攀岩志愿者们固定好的绳索相连，在淤泥之上把男孩一点儿一点儿地移出去。

大批民众赶来送萨曼最后一程，在他们眼里，他更是殉道者，是英雄。在他身上，在他脸上的表情里映照出来的，是这次救援行动中的所有人——潜水员，洞穴探险家，抽水、分流的工作人员，为救援队员准备食物、清洗衣服的村民，以及更多的人们，他们共同拯救了13个生命，不为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应当被拯救。

在离开所困洞穴的4小时后，第一名野猪队员终于在傍晚时分被送到了洞口，没有生命危险。他马上被架上了救护车，救护车立刻驶向等待已久的直升机，而直升机则将男孩迅速运送到了清迈的一家医院。在那里，他将恢复正常的饮食，观察呼吸道是否感染，毕竟他已经困在潮湿的洞穴中18天了。

45分钟后，第二个男孩也被带到了洞口，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当天救援成员只能救出4名男孩，氧气罐已经耗尽，潜水员们也需要休息。但在洞穴深处，救援行动仍在继续，工人们从未被完全淹没的隧道里铲除积泥，为后续的救援行动提供更多可操作的空间。

7月9日，又有4个受困男孩被成功救出。救援人员在不断积累经验，隧道因为工人的努力变得更加通畅，救援效率也在一次次的行动中不断提升。

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剩余5名受困人员被全部救出。艾卡波教练是最后一个离开洞穴的受困者。

此时水位又开始快速上涨，其中一个强力抽水泵也坏了，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告诫救援者们：男孩们已经自由了，是时候归还睡美人洞她本该有的平静了。

8

奇迹发生后的第八天，野猪队队员们出院了。他们入院时的身体状况其实比预计的好很多，但为了保险起见，隔离观察依旧十分必要。男孩们变成了泰国的符号，获得了一种集体性的保护，就好像整个国家都成为了他们的监护人。他们在政府的严格保护下出院，政府也严禁蜂拥而上的记者打扰男孩们和他们的家人。

他们出院后，泰国当局在清莱首府的市政楼会议室里举办了新闻发布会。会议厅被精心布置过，在野猪队接受采访的高台和记者就座的折叠椅之间，横亘着一个迷你足球场。

男孩们到达了新闻发布会现场，他们先是被在场的摄影师们疯狂拍摄，在排队走上高台接受采访之前，他们又在迷你足球场里运了会儿球。他们接受了一位泰国著名记者的采访，而这位记者的问题，也早已被心理学家预先筛选过，确保男孩们不会因为采访遭受二次心理伤害。他简略地复述了一下故事的经过，关于男孩们最初是如何被困在山洞里，他们是怎么撑过那段时间，以及现在他们出院后最想做什么。男孩们的回答很简单，他们想吃真正的食物，能有肯德基就更好了。

他们给出了所有人都早已预料到了的答案。最初被困时，男孩们害怕父母会因为他们太晚回家而生气，后来他们只剩下了恐惧。在洞穴中，他们经历了缺水和极度饥饿，他们如今对一切只有感恩，感恩救援工作者，感恩全世界的关注和帮助。他们向在救援行动中牺牲的前海豹突击队员萨曼默哀致歉，为了纪念这位遇难的志愿者，他们中几乎所有人（除了一个信仰基督教的男孩）都将在僧人的见证下剃度并短暂出家。他们长大后想变成专业的足球队员，或者成为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成员，因为在洞穴中，海豹队员们陪伴他们在黑暗中等待救援，而这些英雄也成为了男孩们永远的家人。

但他们谈及最多的依旧是，他们有多想回家。

奇迹发生后的第六天，萨曼又回到了睡美人洞——至少是有关他的记忆，更有可能是他的灵魂。洞前平地的案桌上，他的照片被簇拥在粉色与白色的花朵之中，旁边摆放着祭祀用的猪头和水果。照片里，他头戴一顺红色的贝雷帽，嘴角微微翘起，脸上露出了微笑的肌肉纹路。比起一名海豹队员，他陪起来更像是一位格外温和的绅士。

人们为他感到悲傷，大批民众赶来送萨曼最后一程，在他们眼里，他更是殉道者，是英雄。在他身上，在他脸上的表情里映照出来的，是这次救援行动中的所有人——潜水员，洞穴探险家，抽水、分流的工作人员，为救援队员准备食物、清洗衣服的村民，以及更多的人们，他们共同拯救了13个生命，不为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应当被拯救。

萨曼的家人是心碎的，但不得不承认，蜿蜒复杂的水底洞穴只夺走了一个试图征服她的英雄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志愿者们愿意从世界各地赶来参与救援，是一个奇迹。

12名男孩依然梦想着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海豹突击队员，是一个奇迹。

救援的战功有赖于拥有特殊技能、超凡勇气、强大体能的人们，更是一个奇迹。

于是人们前来祈福祷告，为了感恩，也为了赎罪。他们整日聚集在睡美人山的阴云和雨雾之下，共同感恩奇迹，共同怀着奇迹仍会诞生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