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恩浩荡

雷励

山林中，那一座小庙，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庙门上贴着黄色的对联，纸脚不时地在风中卷起，又落下。庙门前宽大的香炉上插满了香烛，烛光明亮，香烟向空中升腾着，向四面飘散，香气弥漫。对联的横批是“母恩浩荡”四个字，黑色的毛笔字，写在浅黄色的纸上格外醒目。默念着这四个字，想起我对待父母亲的种种作为，心中充满了愧疚。

当共同生活在一起时，为什么我对父母的耐心渐渐地少了？为什么我对父母的缺点的容忍度慢慢地小了？为什么父母对于不能生活自理的小孩会那样耐心，那样包容她的所有缺点，那样不嫌弃她的不足？为什么反过来，当那个小孩长成大人，她对于已经衰老、生活慢慢不能自理的父母的态度会有那样大的反差？是工作太累的原因吗？是自己懒惰的原因吗？这些原因都有。但这就是自己对亲情渐渐冷漠的理由吗？现在，当衰老的父母离我远了，我忍不住日日反思，反思起父母的无能为力，反思自己的冷漠，心中充满了愧疚和伤感。

父亲

在我休产假期间，父母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和宝宝，把我们接到他们身边。时值冬天，农村格外寒冷。每天我和宝宝待在温暖的大卧室，或者在卧室温暖的大炕上活动。家里的任何活父母都不让我做。记得那时候每天中午都是臊子面，我每次要吃大大的一碗，面条很香。由此我的奶水特别足，孩子长得很好，四个月时就已经二十斤了。每天父亲洗菜、切菜，母亲下面条。每次第一碗面父母亲都是先给我，让我先吃。臊子是母亲提前做好的，母亲做的臊子非常好吃，一直到现在我们全家人都爱吃。

那个冬天，父亲时常喜欢把孩子放在大腿上，摇呀摇，孩子似乎特别享受那个摇动的过程，会很乖、会开心。正开心着，忽地感觉大腿上一股湿热，原来宝宝尿了，尿透过尿布也把父亲的裤子湿了一大片。冬天，农村没有暖气，家里冷，换洗的衣服很难干，所以有时候父亲就还是穿着湿了的裤子。至今，我的眼前还清晰地出现穿着湿裤子在蜂窝煤炉边、在锅台边忙碌的父亲。

母亲

我是高龄生产，在生产前，母亲就提前来到我身边照顾我，帮着准备尿布、缝被子。把小孩铺的、盖的、日用的，都全部提前准备好了。在我去医院待产，直到后来剖腹手术生下孩子，母亲一直守护在我身边，照顾我和孩子。刚生产后由于伤口疼，行动不便，母亲在病房每天用热毛巾给我擦脸。由于当时是盛夏，很热，母亲怕我受热，把我的一头长发编成了好多个小辫子，就那样在我的头顶上向各个方向伸展着。母亲看了都笑了。我当时躺着看不见，现在想想那个夸张的形象，真是好笑。

在我休完产假上班后，母亲一直帮我照顾孩子。她给孩子专门做的菜面糊糊，孩子特别爱吃：青菜叶子洗得干干净净，切得碎碎的，做好的面糊白里透绿，非常诱人。后来孩子大一些了，母亲做的手工面条，又香又好消化，又成了孩子的最爱。天气好的时候，母亲常常带着孩子在花园里玩，每次都等在我下班的路上。那段时间，我一出学院的大楼，就朝路尽头的花园张望，看看她们是不是等在那里。一旦瞅见我了，孩子就欢腾着向我这个方向扑过来。那情景溢满了母爱：孩子和我、我和母亲、母亲和孩子的亲情。现在回想起来，心中依然温暖和感动，同时又有些伤感。现在我只能几周去看望母亲一次了，和她聊天，把她需要的衣服、药等提前买好带过去，也把父亲要的日常用品买好带过去。

前些天表姐来西安看病，让我陪她。她说她搞不定城里医院的手续。当天从早上六点起床去挂号，一直到下午看完病，再把她送上回家的长途汽车，我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这一整天下来，不是站着排队挂号，就是坐着等医生叫号，或者排队缴费，虽然没干重体力活，还是感觉非常疲劳。通過这件事，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母亲来西安动手术的事情，那时我刚上大一，母亲怕我担心当时没有告诉我，是几年后才告诉我的。我在想，从未进过城的两个老农民，当时是怎样摸索着看完病的？母亲晚上一个人住在医院，父亲住在小旅馆。他们那时得有多大的勇气去面对从未见过的困难呀。现在想来，我感觉非常惭愧，那时如果我能陪伴在父母身边该有多好。但是说实话，那时的我第一次出远门，啥都不会，坐火车也是头一次。那次还是父亲送我到学校，等我安顿好了，他才返家的。父亲当时算是家里出门最远、见识最多的人。父亲当时真是挺勇敢的，因为我上学的城市他也是第一次去。现在父亲老了，再也看不到他那时的勇气和勇敢了。

睹花思母

又是一年樱花盛开的时节，校园里花团锦簇。蓝的天，绿的草，粉色的樱花让人感觉浪漫，白色的樱花让人感觉纯洁，绿色的樱花气质优雅。一束束优雅的、充满青春气息的花枝伸向蓝天，让人感觉齐整、干净、可爱，朝气蓬勃、生机盎然。干净的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花香。樱花树的嫩芽一天多于一天，起初完全被花朵覆盖的樱花树，绿色的嫩芽一天天从花朵的间隙里伸展出来，整个树的颜色一天比一天绿一点，直到最后覆盖了整个树，粉色的、白色的、绿色的花瓣纷纷飘落，随风飞扬，最终落到地上，覆盖了树下的一大片绿草。

校园里游客如织。最吸引游人的是两条长长的樱花道，分布在四处的花园里也是百花争艳。茂密的紫荆花，舒展的海棠花，亭亭玉立的郁金香：大红的、紫红的、洋红的、粉红的、金黄的。娇艳的牡丹花似乎一夜间就盛开了：紫红的、白色的、粉红的、淡黄的，清香扑鼻。还有白色的、紫色的丁香花，人还未走到花跟前，扑鼻的花香就先拥抱你了。

我想起了以前妈妈赏樱花时的情景，那时妈妈用推车推着孩子，在花园里游玩，停在花树下，等着我下班。妈妈那时年纪还不太大，身体很好，走路如风一般，力气大，她一个人独自就能照看孩子——在我们上班的时候。后来妈妈身体不太好了，一个人照看不了孩子，我就先后找了几位大姐、阿姨，和妈妈一起带孩子。后来孩子上学了，妈妈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了。妈妈常常在孩子上学、我们上班之后，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南草坪边、胭脂坡上、东花园、西花园、腾飞广场、梧桐大道、四大发明广场等。妈妈最近的一次在校园里走过，是两年前她生病出院的时候。那天天气晴好，我带着妈妈穿行校园而过。妈妈走得非常缓慢，在温暖的阳光下，妈妈一步步慢慢走过她熟悉的、喜欢的、美丽的交大校园。妈妈现在已经不能独自散步了，也承受不起简单的家务劳累了。家里为此请了一位大姐照顾她和父亲的日常生活。

每天上下班穿行于花园中，我强烈地想起妈妈，想念和妈妈一起赏花的日子，一起带着孩子散步的日子。妈妈似乎一下子就老了，行动不灵便了。睹花思母，希望我的父母亲身体能再健康一些，希望我们陪伴他们的日子能更长久一些。

在清明节假期里，我去看望爸妈，给他们换上了洗干净的新被罩、新床单、新枕巾，爸妈很开心。我也感到开心。（责任编辑 张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