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渐丰

陈欣颖 LEXI CHEN

如果说厚重的皮草在冬天带来安全感，那么轻盈的羽毛则无疑是春夏最好的装点。

当时尚行业的前沿都将目光望向了有着个性外表及特殊性能的高科技合成面料时，以羽毛为代表的天然材料则象征着留守的传统与高级时装的余晖。不论时光如何变迁，它始终是设计师心中关于造梦愿景的美好寄托，是纷繁潮流中触手可及的浪漫与古典。

抛却原始人用羽毛和树叶等在大自然拾得的材料来遮羞避寒的实用目的，宫廷可以说是开发羽毛装饰功能的先驱。在财富需要外在符号来昭告天下的遥远过去，羽毛连同宝石、珍珠、金属、珍稀动物皮等珍宝，一同点亮了无数华丽奢靡的画面。从中世纪起，羽毛便频繁出现在皇家贵族的身上;而直到路易十四执掌法国期间，这位以将穷奢极侈的生活方式渗透到衣食住行方方面面而闻名的君主，也让羽毛得到了更大范围的普及。据流传的画像记录，他的宠臣和随从身上都不乏气宇轩昂的羽毛装饰，尤其是在帽子等配饰上，羽毛成了最主要的点缀。

从此以后的数百年间，尽管其中也受到法国革命等事件的影响，但羽毛代表着高贵、精英，代表着被仰望的生活，长久地霸占着衣橱的一席之地。而进入20世纪，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从制作处理羽毛的中心法国输送至世界各地的货源急剧减少，据统计，运往英国的装饰性羽毛在1913年达到了220万磅，而1920年则只有不到20万磅。对于羽毛的需求也几乎一夜蒸发，在人们心中，它从彰显财富与地位的标志，变成了碍于社会整体风气，不得不朴素行事而只能舍弃的遗珠。

它虽然因为战争的物资短缺，度过了一段不得不在时装舞台暂时隐退的黯然时光，但在此之余，也不乏在万众瞩目下发光发热的时刻。20年代，羽毛已渐渐褪去往日浸染于上流社会而培养的华贵典雅气质，但将其密密麻麻地镶在裙摆，摆动间轻盈飘逸的流动感使其备受flopper女郎们的喜爱，在一束追光照亮的舞台上，在悠扬的爵士乐下，伴随着流苏相互碰撞而发出的悦耳声响，羽毛成了纵情舞动的身姿上的耀眼一景。

正如从上流社会的日常衣橱到特殊场合演出服的转变，自彼时起，羽毛不再被用于苦心经营家底充盈的富足形象，更多的是为高级定制大师所用，一同完成时装造梦的使命。从丝般细密的鹳毛、斑斓气派的孔雀羽毛到因为手感绵软、易于染色而在服装中最为常用的鸵鸟毛，他们汲取了羽毛如梦似幻的气质，继承了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顶尖工艺，但以革新的廓形或前卫的设计赋予羽毛新的生命。

被无数后辈设计师所敬仰的Cristobal Balenciaga的代表作之一——在50年代设计的缀满鸵鸟毛的曳地长裙，摆脱了以往大面积使用羽毛的雍容华贵感，带来焕然一新的清新摩登之风。2017秋冬系列，Balenciaga创意总监DemnaGvasalia翻阅了品牌的历史档案，选出了几件最具代表性的高定礼服，加以自己细微的改动再度呈现于T台之上，其中便可见鸵鸟羽毛裙的身影，而向经典致敬之余，模特手上超大号的羽毛包展现了Gvasalia热衷的夸张的街头风格，这样看似矛盾的搭配也证明了羽毛在风格上的无限可能。

热爱从自然中汲取设计灵感的Alexander McQueen当然也不会错过羽毛这一丰沛的源泉，他曾说过：“羽毛的形状、颜色、纹理，它的轻若无物、它的精细构造、它的柔美姿态都令我深受启发，我渴望将这种乌儿独享的美赋予女性。”而在2006秋冬系列中，他无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羽毛头饰如一只只姿态昂扬的飞鸟般栖息在模特的头顶，浪漫中迸发着汹涌的原始野性。

或许是Yves Saint Laurent先生的丰功伟绩太过被人熟知，蒙德里安裙、狩猎装、吸烟装的光芒过于抢眼，让人多少忽略了他对于羽毛的精彩把玩。在他超过四十年的高定生涯中，羽毛是他信手拈来的最佳利器，以百变的颜色和形态，无数次为一件件高级时装写下最关键的一笔。1968年，他将鸵鸟羽毛与透视黑色薄纱两种材质创造性地组合在一起制成礼服裙，成为彼时前卫的代名词。2000年春夏高定系列，超模Laetitia Costa带来了本场最令人惊艳的造型——从头饰、耳饰、服装到鞋履皆由白色羽毛点缀，Saint Laurent选择与Casto共同谢幕的举动足以表现他的钟情。

在羽毛长久以来被赋予的贵气和柔美气质之余，SointLaurent向世界展示了它前卫、强势、潇洒、性感、魅惑的多种姿态。而在他挥别品牌至今的十几年间，继承衣钵的设计师们也十分尊重这一传统。在201 9春夏系列中，羽毛虽不是这场秀的主角，但一件搭配皮质上衣与波希米亚风宽皮带，在下摆缝饰黑色羽毛的紧身亮片喇叭裤，却让人依稀看到了它五十年前那种打破成规的面貌。

同样选择向Yves SaintLaurent所代表的高定盛景致敬的还有Marc Jacobs。有了前面几季的铺垫，想必人们心中已经对将要看到的场面有了较为大胆的预设。而2019春夏系列并没有辜负这般预设——眉飞色舞的荷叶边、层层叠叠的裙摆、在颈间与腰间盛开的巨大花朵装饰，当然还有布满全身的彩色羽毛，都在大肆展示着当下时装中渐渐缺失的戏剧感。当高级时装屋们纷纷大度地包容着街头运动风时，Jocobs却由怀旧情绪指引，踏上了一条背道而驰的路。

相较于Marc Jacbos的声势浩大，Pierpaolo Piccioli选择了若有似无。在Valentin0 2019春夏系列的秀场内，阳光透过落地窗从帽檐的缝隙间将羽毛的影子映在肌肤之上，光影在步履间闪烁变幻，带来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包袋、鞋履、衣擺上的羽毛也在呼应着这场浪漫的追忆，令观者的思绪不禁飘回路易十四时期的法国宫廷。或许Jacobs和Piccioli代表了一代未曾忘却高定梦的设计师们，他们将羽毛作为心照不宣的暗号，精心点缀在成衣之上，渴望以此致敬逝去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