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柔
老路是我中学时期的朋友,我们一起办过文学社。当年跟地下党似的,晚上我去找他,偷偷用他妈妈单位的复印机印我们的手写文学小报。时不时没墨粉了,我们就把那台破机器拆了再组装。每次他拿着一沓热乎乎的复印纸问我:“够了吧?”我则说:“再加几张白纸!”当年我觉得老路的妈妈就是我们的靠山。
我们的年少时光就在复印机的光芒中过去了。随后的岁月,我们像散沙一样各忙各的,偶尔在过年的时候打个电话问候。我们在同一个城市里失散了。
直到前几天,一个看望病人的同学在楼道里遇见老路,我才知道他妈妈病了。老路在病房里陪伴了他妈妈两个月,寸步不离。
楼道里,老路说已经把房子抵押,贷款全交给医院了。很多人劝他不要一根筋,自己还有孩子和老婆要养活。他说:“这是我妈,我不这么做不安心。”楼道里很暗,他靠在墙上,我别过头使劲眨眼睛,好把涌上来的眼泪眨干净。
人到中年,我们忽然不得不目睹父母的生老病死。我们费力地抓住他们使劲伸出的手,大声喊“坚持住”,可我们的声音是那么微弱,手里的手在向下不停滑落,我们始终无法攥住这注定的分离。
我经常在熟悉的场景里猝不及防地想起父亲,想起他爱吃的饭馆、他常去的地方。直到父亲走了很久,我才从想念的悲伤中跋涉出来,发现在長长的一生里我们是那么陌生,甚至成年之后的唯一一次拥抱,竟是我久久地趴伏在他已经冰冷的身体旁。不再有温度的告别是那么决绝。
我放弃了很多异地工作的机会,始终陪伴在父母身边,只为这一世的相遇。能在一起是那么温暖,尽孝是世上抗拒这冰冷遗憾的唯一方式。(摘自《如愿》中信出版社 图/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