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小茶馆里有个说书人,约莫三十岁的样子,不够年轻,也没有太苍老。
说起故事来,抑扬顿挫,总是满怀激情,因此生意极好。每次说书,茶馆里都围了满满当当的人。
这一日,他缓步走来,坐了椅子,醒木一敲,全场安静,翘首以待。
他环视一周,笑容满面,用一种热切的、诚恳的眼神看着大家,润了润嗓子,朗声道:“感谢诸位老少爷们儿捧场!”
他拱手抱拳:“今儿个,我给大家说一个自己私下琢磨许久的剑客故事。”
有人皱眉道:“《平妖传》不讲了?”
又有声音大喊:“《三国演义》什么时候接着说啊?我等老久了!”
“就是!”有人附和,“谁要听你那个破剑客的故事?”
说书人勉强笑着:“大家伙不妨听一听,实在是无趣,再换便是。”
“哎,我说你这人!不想听就是不想听!”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拍了下桌子,“赶紧讲了《平妖传》,我听完回家吃饭。”
旁边一个高瘦书生撇了撇嘴:“一个破说书的,还自己写故事!咋不写书呢,把你嘚瑟的!”
说书人放眼看去,群情汹涌,又看到茶馆老板对他连使眼色。
他于是明白,并没有人想要听他的故事,他们只是在这儿消遣时光罢了。
说书人自嘲地摇摇头,把头一晃,朗声讲道:“却说那胡媚儿……”
故事一波三折,听众叫好声不断,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但说书人心中那团燃烧的炙火,似已渐渐熄灭。
第二天如是,第三天亦如是。
说书人讲《平妖传》,讲《三国演义》,讲《隋唐英雄演义》,对他剑客的故事绝口不提。
他的表情越来越平淡,他的眼神越來越无所谓。
他的声音,仍然极力地高低起伏,却再也难透出饱满情绪。
这天一如往常,说书人例行公事地讲完故事,稀稀落落地看客散去。
有人叹道:“你这书说得越来越无趣了。”摇头离去。
更有一个塌鼻梁的矮个子,斜乜着道:“就这说书水平,以后给你自己讲吧。我不听了,回见了您!”
说书人认得这个矮个子,每回说书他都来听,从未打赏过一文钱,甚至连掌声都未有过一次。这回说起再见来,倒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说书人置若罔闻,连一声冷笑也欠奉。人见得多了,也就愈发了解狗的样子。他早就学会了不置这种气。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面无表情的正要离开,忽然发现茶馆外面还蹲着一个眼巴巴看他的小男孩儿。
说书人认出这是每天都来蹭书听的男孩,皱眉问道:“今天的书都说完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小男孩咬了咬嘴唇,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说书人,用一种期许的、小心翼翼的语气道:“我很想听你那个剑客的故事。等你好几天啦,什么时候会讲呢?”
说书人怔住了。
他没想到还有人在等他。
“那天长街细雨,他提剑漫步。不知何处转来琴音,他蓦然抬头——”
夕阳挂在长街尽头,所剩无几的阳光洒落在二人身上,是如此的静谧美好。
“黑衣人蜂拥而来,他拔剑不退反进,只听得铿锵不绝,剑鸣阵阵!却看那……”
说书人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几乎忘我。
说到精彩处,小男孩拼命地拍掌,拍得小手通红。
不知为何,男孩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致。
故事结束,男孩依旧流连在故事情节当中,久久不能停歇,不知在想着什么。说书人拿出他珍藏已久的米酒,说道:“每当人无法消愁时,我总会拿点儿酒喝喝,这滋味别提有多爽!就像可以安慰风尘一样!”男孩一下子缓过神来看他,心中的梦悄悄萌发……
数年之后,男孩披着那鲜血淋淋的铠甲,凯旋回归。人民拥护他,家家户户摆桌设宴地欢迎男孩,他并没有去。他打马走过长安城东,牧童的悠荡笛声飘过山川 ,路边的牵牛花遥望痴缠,他回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茶馆。
男孩随处找了个地方坐着,那说书人一直没变啊,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岁月沧桑。今日讲的不是《平妖传》也不是《三国演义》,而是那让男孩耳熟能详的剑客故事,男孩莞尔一笑。
今日的故事讲完了,人们纷纷散去,小雨绵绵,雨幕里的故人轻伞,承载了多少悲欢离合。说书人正收着东西,叹声连连。
男孩走过去,手捧着一壶酒,问道:“不知可否陪鄙人小酌一杯?”
……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
王梓诗棋:贵阳清镇市北大培文学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