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了

2019-06-06 04:00李娟
爱你·健康读本 2019年5期
关键词:中巴车丑丑陡坡

李娟

我回家了。我坐火车回到乌鲁木齐,又从乌鲁木齐坐夜班车去外婆所在的小镇,接着坐中巴车从镇上去永红公社。中巴车在公路上行驶,公路在戈壁中起伏,我疲惫不堪。我旁边有个人惊叹:“你说老一辈子人咋想的?这种地方咋过日子?”他好像多年前的我。

到地方了。我媽等待已久,她的摩托车上绑了一堆东西。她说:“要不要逛逛?”这里只有一条马路、两排店面。我说:“算了。”我妈说:“那咱们就赶紧回家吧。赛虎一个人在家。”

很快,摩托车把这个镇子甩向身后。这是我第一次坐她驾驶的摩托车,大约是刚买的新车,上次回家我没有看到。不过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上次的那个家在哪里?大约十千米后,摩托车下了柏油路,驶上一条土路,然后爬一段陡坡。她停下车说:“这路不好骑车,你下去自己走,从那边抄近道。”

登上这段陡坡的顶端,视野突然空了,戈壁茫茫,天空一蓝到底。我突然想起那个同车的异乡人,若此刻他也在此地俯瞰,大概就会明白老一辈人的想法吧……

我们的摩托车在天地间唯一的道路上飞驰,前方那片绿色是唯一的港湾。土路越来越窄,经过几个岔路口后只剩不到一尺宽。我妈说:“这条路是我的。本来这里没有路,我天天骑车打水,来来回回抄近道,就走出了一条路。看,直吧?这条路只有我一个人在使用。”

路的尽头就是我家的葵花地。葵花已有半人多高,没有风,田野静得像封存在旧照片里。远远地,我一眼看到了田边空地上的蒙古包。我妈说:“到家了。”大狗丑丑飞奔着前来迎接,我妈大声斥责:“不要命了?!”丑丑闻了一下我的鞋子,犹豫了两秒钟便接受了我。这时,我听到了赛虎的声音,似乎突然从漫漫长夜中醒来,这声音揭开了我对“家”的全面记忆。

赛虎直扑过来,激动得快要哭泣一般,我蹲下来拥抱它。抬起头我一眼认出床板上的旧花毡,接下来又认出床前的天蓝色圆矮桌,认出桌上一只绿色的搪瓷盆。没错,这是我的家。若不是我的赛虎,若不是这几样旧物,我根本不知道这地方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妈急着拆解车上的包裹,她一面在包裹里翻找,一面和丑丑过招。我妈最后取出两根火腿肠,分完礼物,我妈又赶紧去放鸡。我尾随而去,又认出钉在鸡笼上的几块涂着蓝漆的木板。多年前,它们曾是我家杂货店柜台的一部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这个家已经在心里悄然生根。我问我妈柴在哪里,然后劈柴生火,烧水做饭。

(摘自《伴侣》2019年第2期   图/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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