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世纪80年代以来,通过史料的发掘、问题的探讨及不断发展的史学观,20世纪早期的中国艺术家、艺术史家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并得到新的历史定位,滕固(若渠)和滕圭(白也)即是其中两位。对前者的研究不断有着广度和深度的加强;对后者的研究则经由海外向国内推进,其中以英国大卫·克拉克的《文化间的对话与艺术创新:以滕白也和马克·托比为例》[1]、万青力《一个对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绘画有过影响的中国人——滕白也》[2]、刘礼宾《民国时期留学美国的雕塑家滕白也》[3]等文为代表,更有包铭新等著《画坛遗珠滕白也研究 外一篇 杨柳桥和杨柳谷》[4]一书。该书作者在参考之前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通过实地走访滕氏亲属,查阅源文件文献等,较为系统地梳理了滕白也的生平创作及艺术思想,书中所附《滕白也年表》(以下简称《年表》)较为全面地勾勒出滕氏的大致轮廓。
本文的写作以上述研究成果为基础,以《年表》为主要参考依据,将近年来为编写《滕固年谱长编》所寓目之相关文献加以辨析,以1937年作为时间下限,寻觅出有关二滕生活中可能的交集点。鉴于滕白也的生平史料仍嫌简略,本文对其相关文献进行钩稽考辨,以便为研究者提供些许有用的文献资料和查找线索。
下篇 滕白也图文资料的发现及重要事迹考订
一、滕白也佚文
前笔者见到的研究论著中引用、附录的滕白也文章为数有限:1933年《东方杂志》第一期有关“新年的梦想”的感言;发表于1933年12月美国芝加哥《公开论坛》(The Open Court)的《现代中国艺术》(Art in Modern China,XLIII Dec.1933: 479-94);1934年3月发表于《艺风》月刊第五卷中的《指画略说》;1934年5月发表于英国皇家亚洲协会会刊即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会刊(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North China Branch shanghai)中《中国墨竹》(Bamboo and bamboo painting)等。
经笔者查阅,滕白也尚有以下有关美术专论文章,开列于后:《我的美术生产化、生活美术化主张》《中国美术革命的主张》。此二篇见之《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 文化科学·艺术》,有目无文,待详查。[1]《青年画家刘狮画评》,载于《文艺春秋》第一卷第五期,1933年11月出版。《中国的文化》,载于《文化建设》第一卷第一期,1934年10月出版。《新人与新艺术》,载于《新人周刊》第一卷第十六期“新年特辑”,14—17页,1935年1月出版。《洋人眼里的国画问题与其检讨》,载于《学校生活》第118期,4—17页,1935年9月30日出版。《从美术的来源说起》(美术漫谈),载于《新中华》第三卷第十二期,1935年6月25日出版。《谈佛教美术》,载于《狮子吼》第一卷第三、四合期,1941年3月15日出版。《谈到岭南画派》,载于《广西日报》1943年6月8日第四版。
此外,其诗文、书信等也多散见于报刊书籍中,如1934年间在清华同学会总会校友通讯上以“滕圭”署名发表的三则通讯,通报自己工作近况及计划,对研究、考订其设立雕塑绘画馆时间及从事雕塑创作、艺术主张等有重要参考价值,择其两则列出。
其一:(1)我之近况:留沪自立雕塑绘画馆,为人造像及花园布置设计等事。(2)對于总会致希望:为校友联络,彼此扶助,介绍事业。(3)对于母校之希望:设立清华“功人阁”以有功于母校之校长教员造半身像,以资纪念。[2]
其二:(1)我之近况:在上海为名人造像,是吃饭问题,谈不到艺术。近来正在进行雕刻的,为①上海市长吴铁城②财政部长孔祥熙③前校长曹云祥之令兄曹云赛先生。(2)对于总会之希望:联络校友一致为社会谋幸福,主持公论,促进个人私德,以用国货,戒烟酒荒淫,抱不平不以苦力为狗马,而甘作洋奴。(3)对于母校之希望:校中增设使用技艺科,以挽救吾国固有工艺之沦亡,促进工艺革命,以利社会民生。[3]
其中为名人造像是为解决生计而“谈不到艺术”之说,显然是实情与自谦的表述。1936年,滕白也在南京新街口建造孙中山大型铜像的设计稿通过选拔当选,即是实用与艺术高度结合的佐证。而向清华大学建议设立“功人阁”、增设实用技艺科“以挽救吾国固有工艺之沦亡,促进工艺革命,以利社会民生”,或可看作创办中国美术生产研究社的初衷。
值得注意的细节是所谓“对于母校之希望”,就是说,滕白也确实曾经在北京清华学校(即清华大学前身)就读过,印证了其家属的回忆,[4]也对《年表》“(1923年)7月,停学办理出国留学手续。经由牧师的帮助,收到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州立大学(Washington State University)雕塑系的录取通知书”和“(1924年)9月,离国赴美”这段空白期的情况,做出了合理解释。梅贻琦曾在《清华学校的教育方针》[5]一文中介绍该校教育方针有“为造就专门人才,以供社会建设之用”“清华学校自民国前一年开办以来,至民国十四年(1925)夏间,系专为预备学生留美而设,至是年年秋,始设大学部,其教育方针为之一变”等说,即该校自1911年开设至1927年秋季前,主要是专门为留学美国而开设的预备班,滕白也应该是通过一学年的学习备考,获取了前往美国继续深造的资格,再通过人际关系收到来自美国的录取通知书的。从这一点看,滕白也早年在教会学校的学习中热衷美术,甚至参加过某种美术专业班的培训,否则不会拿到国外大学雕塑系的录取通知,更不会在出国前由吴昌硕、王一亭、刘海粟等同订指画润例[6]加以提携,仅以“无师自通”来解释其在指画上的造诣,不尽令人信服。他在清华学校求学经历,有待进一步的考证。
杜祥在《新诗与传统问题的讨论·概述》[7]文中介绍:“1956年中国作家协会商会分会创作委员会诗歌组召开的中国诗歌座谈会上,与会的滕白也也谈了民族传统问题,从传统诗歌的艺术性、语言和形式等方面概括了中国诗歌的传统。”于此可见,滕白也曾为该组成员并对中国诗歌传统有着较深的理解,这也可以从他早年的诗歌创作和书画题诗中得到印证。早在1923年《妇女杂志》第九卷第十号“诗”栏目中,他即以“滕圭”署名发表过新诗《一封书》,离怨情愁,清新婉转。1932年间,在《燕大月刊》中发表词作《浪淘沙·春晨闲步达园》[8];1941年在桂林时,诗文曾见之于《狮子吼月刊》[9]“杂文与诗”栏目内,包括《题桂林小筑寄巨赞法师律诗》《即景》《永州朝阳洞》《过定桂门渡》等,其中国传统文化修养,于此得窥一斑。
关于滕白也信札,目前见到的有1947年4月2日致钱新之函[10],事涉为孙哲公太夫人、李登辉、胡华江诸人造像;致韩国钧(紫石)函[11],谈及收到照片将以两月兴工造像事,落款“九月五日”,使用的是“中山文化教育馆用笺”,又参考《年表》1935年“应聘为中山文化教育馆雕塑专员,所造公私铜像多见京沪各地”条目,推测该函约写于这一时期的某年间,但塑像制作完成情况不详——现位于江苏海安县城东大街北陆家巷西侧之“韩公馆”故居内陈列有韩国钧雕塑胸像,出自南通工艺美术家王道之手。手泽墨宝,珍赏之余,也为填补作者的人际交游、雕塑创作细节提供了一手文献。
二、早期照片和作品图像的发现
(一)有关滕白也早期照片的发现
《年表》记载滕白也于1918年考入东吴第二中学就读。刊登在《新民报》第七卷第二期(1920年2月出版)插页中的《上海东吴第二中学汇辩得胜者四人合影》佐证了这一条目的可靠性。四位青年学子呈“V”字形站坐有序排列,神情淡定,充满自信。照片上方题有“民国八年(1919)冬东吴三中学汇辩胜者”字样,应该是参加三所中学举行的辩论会夺冠后所拍纪念照,左侧持奖旗者即为论辩组员之一的滕圭,此为笔者所见滕白也最早影像资料,弥足珍贵。
(二)滕白也创作时留影
滕白也雕塑创作工作照尚未见于其他发表论述、画册中,而刊登于《新人周刊》[12]题名为“名雕刻师滕白也塑蒋委员长像时”的照片,聚焦了作者创作时的瞬间状态,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影像文献。
(三)滕白也作品图像
滕白也的指画、雕塑作品图像集中收录在《滕白也指画集》(1927)和《滕白也雕塑绘画润例》(1933)两种印刷品中,另有散见于国内外报刊图册中的作品图像,近年来也偶尔见于拍卖图录和网络图片中,因印刷质量和作品来源难以依靠图版来辨识真伪,在此不赘,敬请读者自行赏析。
有关从事雕塑创作史料,包括为爱国志士潘洪生塑像转赠其家属[13]、为地质学家丁文江造半身铜像[14]等,也时有发现、披露和入载图籍中。
三、有关滕白也事迹的几点考证
据笔者掌握的资料,似可辑录出滕白也留学期间从事有关中国绘画的讲演活动、任教燕京大学时参与画展及古代建筑绘画艺术考察活动、刊登画润从事艺术创作等信息,有些虽只言片语,但通过将这些历史碎片进行拼接复原,也可反映出其某些时段的生活历程,对今后的个案研究不無参考价值。
(一)在国外从事关于中国绘画的讲演活动
滕白也在国外做过多次有关中国绘画的讲演,涉及中西绘画的比较以及他的艺术主张,这也是近年滕白也研究的重点。他在《洋人眼里的国画问题与其检讨》一文中曾对自己从事演讲活动有过介绍:“予在国外时,时常应社会上的要求,出外演讲,最初在大二年级时,曾忆接受了一个女子体育会的十元聘金,作一度对于中国美术的演讲,后来风气开了,生意也多了,酬金也步步增加了。(是他自己增加的)[15]到最后予在哈佛大学研究院将要结束,而游欧的百忙中,应支加哥佛而特博物馆东方文物部主任罗佛先生之聘,去讲了二个钟头的《中国山水发展史》,他竟送予酬劳二百金,待遇不可谓不丰。西人之喜欢研究国画心理竟有如此之热,但是虽然一般智识阶级聚精会神地寻求中国美术的真理,在近二十年来果然已经得到不少的了解,而一般普通的上流社会,仍旧对于中国美术,抱好奇而作玩笑式的欣赏。”即他从1926年读大学二年级开始受邀做有关中国美术讲演,直至1931年应邀为美国支加哥佛而特博物馆做“中国山水发展史”演讲,从一般性介绍到专题讲座,似可见其读硕时期围绕中西绘画比较课题的研究方向,同时继续其中国画尤其是指画创作,举办画展,为异文化的听众、观众理解中国传统绘画提供了更直观的视觉印象。该文针对国内外一些人对中国画的质疑:诸如中国画画人不像人画兽不像兽,中国山水的透视不准确(天空里行船山头上挂水),中国画中无光暗的分别(阴阳不分光无聚散),中国画家不画裸体人像(不以解剖为学问,不以人体作基本练习)等,逐一分析论证。
滕圭在美国学习工作信息也曾在国内报纸上披露,查1927年11月2日天津《益世报》刊登国外要闻介绍中国女指画家邓桂报道,细读之下,实则即为滕圭之音译,特移录于此,佐证滕氏研习指画之成绩远播大洋彼岸,尽管这则译文令人啼笑皆非:
据北京法文日报载称,数百年前蒙古画家,并不用笔,而遗有杰作颇多,其法以指甲蘸色作画,颇有可观,但不宜模仿。近年以来,中国青年有以习此旧法自遣,其中有女士邓圭(译音)者,所得成绩极佳,曾将其作品在美国陈列数次,今已受聘为华盛顿大学国画教授云。(《华盛顿大学聘中国女指画家》)
(二)燕京大学时期参与画展及古代艺术考察活动
滕白也在1932年3月归国不久,即应司徒雷登之邀,赴燕京大学任文学系美术史论讲师(一说美术科主任)。[16]讲学之余,曾组织参加校内举办的画展及赴河北正定县进行民俗艺术考察活动,这在《顾颉刚日记》有所体现:“(1932年11月24日)到振铎处。与履安、容、刘二女士、自明,到蔚秀园看图画展览(滕圭作品)。”“(1932年12月12日)到研究所,与容女士同往蔚秀园看艺术展览会,与绍虞等同归。”虽然记述简略,但参展时间、地点及滕白也有作品参展的情况还是可以确认的。
另据《京报》1933年5月24日报道的燕京大学美术馆举办画展信息:
该馆自创办以来,已举行书画展览六次,极受该校欢迎。今又于本月22日至26日举行王梦白、汤定之、萧谦中、齐白石、吴镜汀、王雪涛、胡佩衡、陈少鹿、贺履之、溥心畬等北平十大名家作品展览。“此次陈列各品,均经该校教授滕圭选择,堪称精品。”
这则消息多少透露出滕白也居平期间与艺术家的交往和参与筹划画展情况。
如果说之前在蔚秀园的画展无法断定为滕氏个展还是他参与的群展的话,那么自1933年6月16日起在北平中央公园举办的滕白也指画展览会[17],则应当看作是他离开北平南下的告别个展了,其指画创作“沉动活脱,与指具化,翎毛则生动欲出,水仙则苍润滴人”等风貌,得以集中展现于故都画坛,令人瞩目。唐代张璪“手摸绢素”引为指画滥觞,清初高其佩“梦授指成”声誉远播,李鱓、潘天寿、陆世清突破传统,独辟蹊径。民国平津画家林彦博、冯俊甫续有阐扬,著书立说,举办画展,名重一时。滕白也指画创作跻身其中,嘉惠艺苑,弥足珍视。
这一时期,在该校从事专史授课的教员有叶国庆、朱士嘉、谢国桢、白寿彝、邵君朴、魏守谟、丁迪豪、郑振铎、齐思和、赵丰田、滕圭、姚名达、贺昌群、谭慕愚等诸人,相互往来应酬时有发生。如1933年4月2日至9日间为时一周的赴正定县考察古代建筑绘画艺术活动,同行者就有“博晨光、刘兆慧、容希白、许地山、滕圭、张颐年、赵澄、翁德林、予(以上专调查大佛寺者)、容女士、熊正刚、郭竽女士、雷洁琼女士、起潜叔、牟润孙(以上到正定后又到太原者)。”而4月2日在正定大佛寺考察工作的具体分工是:“博晨光——建筑,许地山——佛像,容希白——金石,顾颉刚——寺史,滕圭——壁画,张颐年——测量,赵澄——照相,翁德林——拓碑。”可谓各显其长。其中博晨光(Lucius Chapin Porter,1880—1958)为哲学系教授兼系主任,著有《中国哲学研究辅助》(Aids to the Study of Chinese Philosophy,北平:哈佛燕京学社,1934)等著述,曾与冯友兰合作将《庄子》等中国古代哲学文献译成英文,在中美文化交流上卓有贡献。考察团在紧张忙碌了一周后,“(4月9日)早餐毕,巡行寺中一过。八时许到站,与白也及起潜叔到站旁季发馆吃肉饺、炒肉丝以为开荤,又饮酒。十时半上车……下站已十一时。到同学会,进点。十二时半就眠,与希白、白也同一室”[18]。遗憾的是仅凭借简略的日记内容,使我们尚无法了解每日的工作进展、细节及最终的考察结果,但这种实地考察佛教壁画的感受,还是给滕白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日后应巨赞法师邀请所撰《谈佛教美术》一文中,就曾回忆道:“记得白也加入燕京大学考古团往镇全大佛寺调查史迹的时候,顾颉刚教授主查碑刻,许地山教授主查佛像,白也主查壁画,对于作风,年代方面,自问尚有些把握。”[19]
(三)关于滕白也的画润
滕白也的绘画、雕塑润例目前见到三处,即1924年6月16日、1935年11月19日《申报》及《滕白也雕塑绘画润例》,均收于《画坛遗珠 滕白也研究 外一篇 杨柳桥和杨柳谷》一书内,且附有原文影印件,但经笔者核对,三则润例在整理时都存在不同程度上与原刊文字有所出入,为保持文献原貌,避免参考引用时以讹传讹,现重新整理、标点,按照发表日期为序如下:
滕白也指画润例
(堂幅)整帧三尺八元、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六元、六尺二十四元、八尺四十元、丈疋六十元、(屏幅)每条视堂幅整帧半之、(卷尺)每尺四元、(扇面)有柄四元,均加磨墨费一成,先润后墨,约日取件。收件处苏沪各大笺扇庄,通信处上海西门普安坊五号
吴昌硕 顾鹤逸 王一亭 姚叔平 刘海粟 陈迦仙
张一麐 汪荣宝 黄炎培 吴湖帆 陈子清 刘临川仝订
(1924年6月16日《申报》)
滕白也雕塑绘画润例[20]
滕君白也留学十年,迹遍大地,曾任美国华盛顿大学教授,连得哈佛大学奖金遣派,游历全球各大美术中心,其眼界之广,胸藏之富,自不待言。一九三〇年被英国皇家美术院荣选为名誉会员。滕君博雅能文,雕塑绘画尤为杰出,作品已为欧美博物院所珍藏。去岁回国任燕京大学美术教授,今应沪江大学及暨南大学之聘莅沪,愿以作品公诸同好,爰缀数语,介绍且代订润例。
铜 像 每立方尺千五百元,石膏像减半
石 像 每立方尺二千五百元
油 像 每方尺二百元,临照面议
素描像 一百元、五十元、三十元
笔 画 每方尺八元,扇面尺页及不满尺者作一尺算
指 画 每方尺十二元,不满尺者不画(四尺堂幅作八尺计,四尺单条一条以四方尺计,笔画同此)例以書画笺、冰雪笺等矾纸、麻纸、高丽纸、桑皮纸及绢为限,玉版、夹贡加半,单宣不画,润资先惠。
建国二十二年 双十节
王晓籁、李大超、徐朗西、叶恭绰、王云五、杜月笙、徐悲鸿、郑洪年、王一亭、汪亚尘、袁履登、蔡元培、江一平、吴湖帆、傅筱庵、刘海粟、孔祥熙、吴蕴初、褚民谊、刘湛恩、朱子奎、吴经熊、虞洽卿、钱永铭、史量才、吴铁城、黄任之、穆藕初同订。
(1933年10月10日上海沪江大学商学院艺术系)
介绍美术家滕白也
滕君白也留学十年,迹遍大地,曾任美国华盛顿大学教授,连得哈佛大学奖金遣派,游历全球各大美术中心,其眼界之广,胸藏之富,自不待言。一九三十年荣被英国皇家美术院选为名誉会员。滕君博雅能文,雕塑绘画尤为杰出,作品已为欧美博物院所珍藏。去岁回国任燕京大学美术教授,今应暨南大学及美专之聘莅沪,愿以作品公诸同好,爰缀数语,乐为介绍。
介绍人 王一亭、江小鹣、吴蕴初、徐悲鸿、叶恭绰、王晓籁、朱子奎、吴铁城、袁履登、郑洪年、王云五、李大超、吴湖帆、傅筱奄、蔡元培、江一平、杜月笙、吴经熊、虞洽卿、刘海粟、钱永铭。
(润例)铜像 每立方尺千五百元,石膏减半。石像加倍。油像 每方尺二百元,素描每方尺一百元。笔画 每方尺十元,点品加半。指画 每方尺十四元,玉版夹贡加半,单宣不画,墨费一成。
滕君沪寓法租界辣斐德路三百八十号,电话八五〇六六。
(1933年11月5日《申报》)
(四)有关滕白也结婚日期及夫人姓名,室名问题
滕白也与侯涵辉女士结婚日期为1934年11月25日,一周之前即17日在《申报》上刊登了订婚志介绍滕白也“系美国哈佛大学硕士,曾任北大暨大等教授”,与美国亚柏林师大音乐系学士、福建侯亚辉女士订婚,言明婚礼一切从简。此则消息额外明确了滕白也的硕士学位问题。文中“北大”当系“燕大”之误。
滕侯婚后又有几次消息报道和侯女士照片配文说明等发表,如1934年11月28日第13版《申报》有《滕侯结婚志》:“沪江大学美术系主任滕白也君,于本月二十五日下午二时,与福建侯亚辉女士,在沪江大学大礼堂行结婚礼,亲友到者刘湛恩、王立明、傅筱庵等二百余人,如吴铁城、潘公展、穆藕初、黄炎培等,均有福幛喜联祝贺,由该沪大校牧师证婚毕,即于韩森花园,茶点款待来宾。是晚,在康悌路光裕坊六号本宅,宴请亲友,至十时许尽欢而散。”
以上两则报道基本明确了滕侯结婚的准确时间、地点、主要来宾及证婚人、婚礼程序等,更指明了二人爱巢位于“康悌路光裕坊六号”(今建国东路),较之先前滕白也“辣斐德路三百八十号”(今复兴中路)的住址有了变化。这个变化似可与其任职、创作、交游等相互参证,不应忽略。
另有三则图配文的相关消息:
1.1934年12月1日发刊之《时事旬报》第十六期:“侯日星女士,亦音乐家,游美归来,十一月廿四日与名美术家滕圭君结婚。”
2.1935年1月1日出版之《新人周刊》第一卷第十六期第35页照片说明:“侯日星女士美国亚勃林师大音乐系毕业新近回国已于上月二十五日与艺术家滕白也结婚。”由“慕汕”增刊。
以上两种刊物使用的是同一张照片,后者印刷较为清晰。在结婚日期处前者误为“廿四日”。
3.较为珍贵的是《新世纪》第二期(1935年12月号),用了整个版面介绍了滕白也的雕塑作品,包括工作照和所作之蒋介石骑马塑像、墨索里尼像、徐朗西像等,还有侯涵辉与滕白也塑像的合影,比较充分地呈现了当时滕氏雕塑创作的面貌。
不难发现,上述报道中分别出现“侯亚辉”“侯日星”和“侯涵辉”三种称谓,毕业院校专业也异于《年表》:“同月(1934年5月),经刘湛恩夫人刘王立明介绍,与留学美国俄亥俄州(Ohio)欧伯林(Oberlin)教育学院儿童心理专业毕业的侯涵辉结为伉俪。”而《新人周刊》的图片报道为“侯日星女士美国亚勃林师大音乐系毕业”,名、字有别,在中国传统文化称谓中不难理解,也会有西文中译的可能,但毕业院校、专业的不同就有深究的必要,且结婚的时间也由1934年11月25日提前了半年,令人莫名。
《穆藕初年谱长编》(下)[21]1934年11月25日条:“沪江大学美术系主任滕白也与侯亚辉女士于沪江大学大礼堂举行结婚礼。‘吴铁城、潘公展、穆藕初、黄炎培等均有喜幛、喜联祝贺。(《申报》1934年11月28日)”直接引用了原报纸消息,但不排除原报刊文字的误植失校的可能,这是依据四角号码排序取字铅活字人工排版时经常出现的问题。笔者认为“日星”与“涵辉”字意相补,且“涵辉”之名日后还被用于滕氏夫妇的室名“涵辉楼”中,对此,柳亚子《骖鸾集三(1943年)》[22]绝句二首之一:“祝寿狂欢第二回,滕、侯俪侣最怜才。史云厚重方干隽,许我葡萄醉百杯。三月廿五日午,滕白也、侯涵辉优俪暨史从吾、方镇华招集滕氏涵辉楼作。”可为一证,但侯氏名、字究竟如何,还有待于相关文献的印证。
《年表》所说原上海沪江大学兼附中校长刘湛恩为“现代著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家、社会活动家、拥有双博士学位的之名学者。1938年4月7日晨,在静安寺路大华路口(今南京西路南汇路口)的车站遭到三名特务的枪击,当即壮烈牺牲,终年42歲。其妻与滕白也关系甚好,结为异性姐弟。”这从当年沪江大学城中区商学院职员名录[23]中的刘、滕、王三位任职情况中,也可以得到印证。
就在滕白也结婚不久,《妇女旬刊》上刊登了“中国妇女应上那儿跑—离开家庭,去找职业—丢掉职业,回到家庭”的问题讨论中,滕白也发表了自己对中国妇女运动的看法,提倡妇女走向社会,摒弃陋习,争取独立自由之地位,或可理解为他对婚后家庭生活的期待吧:[24]
离开家庭去找职业,或丢掉职业,回到家庭,皆不是问题而现在似乎尚谈不到;而且这种都是个人的问题,不能讲中国全体妇女皆“回到家庭”或“丢去职业”,何况有的没有家庭可回,有的没有职业可丢掉!
为今日中国妇女运动者,应走以下二步:
(一)整理 如何使有关妇女丢了麻雀牌大烟管游戏场去走有趣味不伤身与社会人群都比较有益的消遣,运动,或游艺。
(二)建设 如何想出好方法来使中国妇女不论在家中在职业上皆能为国家社会合作生产事业(并非生育的生产)有了生产的本领,即可少依赖的心肠,则女性即不致被男性轻视或侮辱,而且欲自立脱离皆可一任自由了。
从后来史料看,这对经历过战乱和运动的夫妻,终于没能逃脱“文革”期间“划清界线”、被迫离婚的悲惨结局。
滕固于1941年5月20日病逝于重庆,年仅40岁。滕白也去世时间为1980年10月,享年80岁。
无论是尘封半世纪,还是身后方被关注,只要生前对社会对国家对学术有所贡献,终究不会永遭埋没:中国现代文学家、艺术史学家滕固(若渠),以及中国现代雕塑家、指画家滕圭(白也)的名字将铭刻在历史的册页中。
(沈宁/中央戏剧学院)
注 释
[1] 北京图书馆编,《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文化科学·艺术》,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4年版。本册收我国1911年至1949年出版的文化科学类书籍1500余种,收艺术类书籍2800余种。
[2] 《清华同学会总会校友通讯》第一卷第三期,1934年3月1日发刊。
[3] 《清华同学会总会校友通讯》第一卷第八期,1934年10月1日发刊。
[4] “另据滕白也次子滕大威说,其父亲口告诉他,自东吴中学毕业后,滕进入清华大学学习,具体的所修专业,老人已经记忆模糊,可能是非艺术方面的专业。获取了第一年的学分后,滕白也就着手办理出国留学的事宜。此说并无文字材料佐证,但老人言之凿凿,姑录存之。”包铭新等著,《画坛遗珠:滕白也研究 外一篇 杨柳桥和杨柳谷》,上海:东华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16页。
[5] 该文作于1927年,收入梅贻琦著,《梅贻琦谈教育》,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3—5页。
[6] 1924年6月16日《申报》刊登。
[7] 彭金山等主编,《1949—2000年中国诗歌研究》下,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8] 见《燕大月刊》1932年第9卷第1期,153页,署名滕白也。
[9] 见《狮子吼月刊》1941年第1卷第2期,23页,署名滕白也。
[10] 彭晓亮、董婷婷编,《钱新之往来函电集》(影印版),上海远东出版社,2015年版。
[11] 收入江苏省档案馆编,《韩国钧朋僚函札名人墨迹》,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460—461页。韩国钧(1857—1942年),字紫石,亦字止石,晚号止叟。江苏海安人。清光绪五年(1879年)中举。先后任行政、矿务、军事、外交等职。民国成立后,历任江苏省民政长,安徽巡按使,江苏巡按使、省长、督军等职。
[12] 见《新人周刊》第二卷第十三期,1935年11月23日出版。该刊主编周寒梅,发行人葛慕童,由新人周刊社(上海拉都路龙德邨六号)特约经售及代定处生活书店(上海福州路三八四号)经售。
[13] 见《申报》1934年11月16日12版,《艺术博士滕白也为潘洪生造像,完成后赠予志士家属》:“爱国志士潘洪生,为公捐躯,同深钦佩,沪江大学美术系主任滕白也博士,顷致函潘洪生志士治丧处,拟为潘志士塑像,以垂永久,现已开始雕塑,约一月后即可完竣。该像造成后,即赠予爱国志士潘洪生治丧处,转致志士家属。”有关滕白也学历问题,可参见《画坛遗珠:滕白也研究》,17—18页。
[14] 事在1937年,经谭锡畴教授最初发起,周赞衡与滕白也商定工料费共洋1230元,由发起人及学生共同分担。铜像将铸成,“据丁氏家属审查,尚认为满意,计高约三尺,下承红木座,并将捐款人姓名勒与像座,约本年7月中即可移送地址调查所陈列,以资瞻仰,而垂永久云。又据滕白也先生估价单,谓如私人欲订购丁氏之石膏像纪念者,每尊以20元计,但以丁像醵资之局内人为限云。”见《地质评论》第2卷第3期报道《前地质研究所同学为丁文江氏造像》,收录于宋广波编著,《丁文江年谱》,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507页。
[15] 原文如此,意指主办讲座邀请方为讲演者增加酬金。
[16] 据《顾颉刚日记》1932年6月11日:“到校,……绍虞、白也、勤庐来。”这是顾氏日记中有关与滕白也交往的最早记录,可知滕白也至少在1932年6月中旬时已到燕京大学任教,而非《年表》中的9月间。《顾颉刚日记》(第一卷至第十二卷),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
[17] 见1933年6月13日天津《大公报》,《名画家滕白也指画展览会十六日在平举行》:“【北平通信】名畫家滕白也定十六日起在北平中央公园开展览会。滕氏名圭,原籍江苏,少时即以画名苏松间。二十游美国,专攻西洋画及雕刻,以成绩特良,毕业后任华盛顿大学教授,其个人画展近十年来迹遍欧美,大受外邦人士所欢迎,美英德博物院中有滕君之画者颇多。滕氏现任燕京大学美术科主任,其指画沉动活脱,与指具化,翎毛则生动欲出,水仙则苍润滴人,此次开会,当受国人之欢赏无疑。”
[18] 此段引文均出自《顾颉刚日记》,叙述主语为顾氏,所谓“予”亦即顾氏。
[19] 见滕白也《谈佛教美术》,载于《狮子吼》第一卷第三、四合期,1941年3月15日出版。
[20] 同注[4],108页。
[21] 浦东新区文物保护管理所、上海市浦东新区史学会编;穆家修、柳和城、穆伟杰编著,《穆藕初年谱长编》(下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1011页。
[22] 参见柳亚子著,《柳亚子诗词选集(骖鸾集)》,北京:群言出版社,2014年版,51页。
[23] 参见常国良著,《近代上海商业教育研究》,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120页。
[24] 载于《妇女旬刊》1935年第19卷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