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夜游时刻
敛起鼾声,与蝉鸣一同入伏。
摁下皮鞭的闪电、偈语的惊雷
和乌云频换着体位翻滚,挥汗如雨……
闭目,拦截住两条决堤的河流。
用舌尖撬开月亮的玉体
啜饮干净它体内陈酿的黑……
这一切都需在梦中完成
不惊醒假寐的神
不催眠瞌睡的花朵和夏虫。
假日失语时刻
整个下午,指间的烟灰失语。
窗口的喜鹊以惯用的京腔
叽叽喳喳啄食新闻。
天空点缀着分行的天气预报
仿佛灾难与神一样,从不曾降临。
泡杯茶,凉了;冲杯药,凉了。
翻看一眼异地阳光的问候,凉了。
将自己埋进床里,给棉花
降降温吧,棉花里的剧情早凉了。
活着,便是一个失去体温
弄丢嘴巴的过程。
任尔血液里流淌着火的疫苗
月光也只能哆嗦成一道闪电,间或
划亮失明的大地,而不发出一声雷鸣。
假日迷失时刻
一晚上,又没找到自己。
翻遍了衣柜
衣裳里空空荡荡——
汉服,唐装,旗袍……
哪一件也没装着我
走样的中年。
只有一条蚕丝睡裙
我始终没敢动。
我怕其中还住着另一个人:
她持有星星的箭矢和月亮的弯弓
她会闭着眼睛梦游到河对岸
不谙水性,不湿蛙鸣。
假日独白时刻
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你都拿走吧。
疼痛和麻木要分开打包。
爱与恨需各就各位。
还有梦魇、呓语和夜游症
这些你或许用得着。
“所有的钥匙都是万能钥匙”
近日,所有的城门都在议论此事。
你要小心你的耳朵,提防你的嘴
它们有时并不长在你身上。
墙外又起了一堵墙。
爬山虎在日夜造它的云梯。
你要加固你的狗。
看护好你的月亮,别让它还乡。
假日月食时刻
第一次做人,没经验;
也是最后一次做人,不谈教训。
请狗原谅,请天狗记仇。
今夜,月亮会代我喂食你们
顺便饿死它自己。
昆都仑河,请记着我的浑浊
就像忘记你的清明一样。
请挺起你的脊梁
加速你休止的脉搏,乌拉山
一如弯曲、切割受孕的明月。
天终究是要亮的。
白发在头顶正一丝丝盘点
光明,恍若在清算我此生的黑暗。
假日疼痛时刻
好久没如此像样的疼一次了
痛觉反侧如大梦初醒。
不错,床还没有死,半个我还活着。
折腰是必须的,呕出灵魂是必须的
一朵云沥尽体内积存数十载的暴雨
是必须的……
“哭什么?天又不是第一次塌”
好吧,咬紧假牙,拒绝咽下一粒假药
拒绝交出嗓子眼儿里泡腾的一句箴言。
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井口反刍的蛙鸣
窗口含服的月亮,菜市口攒动的人头……
唯裂帛闪电一样划破长夜,是真的。
“切了吧”,“不,我怕……”
羊水改道有多难
太行、王屋两座乳房拆迁有多难
此生从骨头里摘除一个叫阑尾的人
就有多难……
假日喝茶时刻
——经典桥段
拍案而起
然后,坐下来喝茶。
然后,拍案而起
再坐下来喝茶……
咿咿呀呀呀呀呀呀咿
今天复制了昨天
顺带粘贴到明天去。
一生一天。
没有人拂袖而去。
没有人醉驾一壶酒
回到月亮
摇摇晃晃的子宫。
假日卧病时刻
——病榻谢帖
感谢风从河流对岸
衔朵孤云来探病。
感谢雨水在我龟裂的静脉中
滴答一生……
感谢袖珍的诗歌部落仍有我
以长句、短句分行的兄弟
寂寞广阔夜月凉
我们禅让酒,也禅让刀。
我们频频罚杯原上衰草,而拒绝
浇灌诗中盛唐
我们切割姮娥的阑尾,也缴械
后羿的彤弓,我们也是病人。
我们为致病的药、无药的病
而终日疼痛。感谢蒙地客医生。
(注:“寂寞广阔夜月凉”句含蒙地客核心四成员——广子,西阔,唐月,西凉)
假日入夜时刻
胖婴鱼在捅破大海。
矮柳在戳烂天空。
蚂蚁在拆迁风雨。
烏鸦在叫碎黄昏。
束身衣越收越紧
在勒瘦月亮肿胀的隐喻。
土地在翻身,镰刀钝去。
钟表在打呼噜,指针锈蚀。
猫在说梦话,章回体老鼠段子
加方言版老虎章程。
门窗双唇紧闭,如神含冤死去。
假日告别时刻
——骊歌
夏秋的告别仪式,也不过如此——
火拼一日,冰冻两日。
第四日黄历上遇见,谁也不识谁。
没有谁再愿意用花香勒死谁。
没有谁会一直用果实砸疼谁。
大家似乎更热衷用舌尖撬出
花果里寄居的虫子和山,为背叛
一一取证,并将神送上法庭。
说散就散了,笼中鸟兽,笔底烟云
一张白纸上胎记一样的淤青。
假日唠叨时刻
——厌世者
说实话,我已拿不出多少证据
证明自己还活着。
早餐两份,一份吃给无处不在的神看
一份吃给乞食的猫看,意义呢
我的学生登门了
手里提着俩拳头,头上顶着仨大包
南墙撞的……
“校门以外,都是墙”
说好的道路呢
那么多孩子的脚,他们要往哪里去?
每天都在修路,每天都在封路
每天都在堵车。
蜘蛛的过路费又涨了
昨晚,我通过月下花廊时
被十元昆虫币挡在了植物园外。
每每想到十几盆君子兰
嗷嗷待哺的样子,我就心生悔意——
有两盆花落了,我才发现它们
曾多么无望地盛开过……
假日装修时刻
——人间工地
一早,电钻钻开的两个耳孔
已塞满了刨花、爆米花和
叮叮当当人民硬币点击人民的声音
楼下又在加固窗护栏,空心的
换了实心的……
电锯还在切割睡眠——
大一块,小一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梦里醒来有多难
在自己的半张床上入眠就有多难。
枕边是枕头,枕上摊着的是
一本翻烂的史书。
扉页上松动的句子随时会
牙齿一样脱落下来,带着它们
渐失的体温和日趋脱水的故事。
窗外,蚂蚁一直在搬家,从乌云里
搬进了风雨中……
大地儼然已摇身为工地,东墙上了西墙
人间一直在装修,月亮始终不得安居。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