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母回到初恋：大龄北大学子的别样孝心

林川　暖心

别样孝子凌厉、张静梅夫妇

2018年12月，在天津市教委工作的凌厉，带父母到江苏省江阴市周庄旅游，这里是父母初恋的地方……

凌厉13岁时，母亲连遭下岗、车祸、家庭破裂以及被查出有重度先心病的打击，几度绝望，他成了母亲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因压力太大，原本成绩优异的他放弃了高考，成了母亲心中的遗憾。他边打工边照顾母亲，并娶妻生子，冲刺考上北京大学，帮父母破镜重圆……凌厉是如何逆袭成功的？他和父母经历了怎样令人心碎的感人故事？

读懂苍凉的母爱：好儿子助父母破镜重圆

2014年夏，凌厉以34岁高龄考取北京大学，这时他已有妻有子。母亲卢清新忍不住老泪纵横地说：“盼了几十年，我儿子总算出息了……”

1980年，凌厉出生在天津市。父亲凌光在津南区当公务员，母亲卢清新是津南棉纺厂工人。

长大后，凌厉听父母说过他们的爱情故事。那年，两人都由单位组织在浙江周庄旅游。参观完大财主沈万三家后出来，在双桥附近，母亲在地上捡到一块手帕，把手帕还给了走在前面的父亲。很巧的是，前几天，母亲还在单位礼堂看过父亲的演讲。听着天津乡音，看着眼前清秀又不无羞涩的母亲，父亲怦然心动。

恋爱时，性情温和的父亲并不在意母亲好强偏执的性格，处处忍让。但是婚后，性格差别导致父亲和母亲说不到一块，常因处事方式不同而争吵，时间久了，父亲对这桩婚姻渐渐失去了信心。

1993年，一场下岗潮席卷全国，棉纺厂更陷入困境。37岁的母亲，虽然在厂里年年被评为先进，当选“劳模”，但仍不能幸免。

这年6月，母亲下岗后，心情更加烦躁，夫妻矛盾越发突出，父亲忍无可忍，让她考虑离婚！

“离婚”成了母亲的梦魇，令她心神不宁。一天，母亲去学校接凌厉回家，一路上多次对儿子提到“爸爸不要咱娘俩了”，不停地抱怨。就在她神情恍惚地骑自行车经过路口时，一辆轿车猛然加速撞向他们，母亲本能地推开凌厉，她却被撞飞。

母亲在那次车祸中头骨损伤，右臂骨折，六根肋骨断裂，经过三天抢救才脱离危险。母亲还被查出患有重度先心病，内疚的父亲要到医院照顾，母亲愤怒地赶他走。父亲说：“你差点要了儿子的命，还骂我？过不了就离婚！”母亲毫不示弱：“离就离！”父亲心灰意冷，执意要把儿子留在自己身边，说：“你要孩子，就不要一分钱财产！”谁知，母亲竟同意净身出户。离婚后，母亲带凌厉租了间仅几平方米的小屋，摆地摊谋生，儿子成了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凌厉读初三时，为了生计，母亲带他来到郊区一家私人养殖场打工，母子俩在养殖场栖身。白天，母亲给公猪取精，替母猪配种;晚上，她留守猪圈照看幼崽。

有一次，凌厉因为和同学闹别扭，同学竟拿他母亲给母猪配种的事羞辱他。凌厉把过错归罪于母亲，让母亲别来学校接他。母亲掩面而泣。

父亲再婚了，看到娘俩日子过得艰难，劝凌厉多体谅妈妈。凌厉根本听不进去，放学后，他宁愿一人在街上游荡，成绩直线下降。母亲哭着求他：“你不考大学，出人头地，我活着也没意思。”

一次，凌厉去超市买盐，因为排队人多耽搁了，母亲疯了一样赶到超市，一把抱住他大哭：“妈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凌厉扶着母亲因惊吓而瘫软的身子，那一刻，他特别害怕妈妈离他而去。

凌厉变得刻苦用功了。1998年夏，他考入津南一中。这年秋天，猪场老板转行，母亲东拼西凑10万元，承包了猪场，之后不仅还清借款，还有盈余。

2000年春天，母亲又借了十几万元想壮大产业，没承想，猪的市场行情暴跌，欠下十多万元债务。母亲扛不住欠债的压力，倒下了。医生说，要救母亲只有做心脏搭桥手术！父亲瞒着再婚妻子送来一笔钱，凌厉和小姨骗母亲说是找人借的，母亲在天津二院接受了搭桥手术后，再也干不了重活。

2001年高考那天，凌厉坐在考场上，在考卷上只写了名字。母亲哭道：“是我拖累了儿子。”

凌厉利用空闲去辅导班上课，陆续还清十几万元债务。其间，他和张静梅相恋，她是母亲以前同事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天津一家医院当医生。

此时，因为新家闹得不可调和，父亲又一次离婚。凌厉想让父母破镜重圆，但被母亲拒绝了。为让父母复婚，凌厉和静梅想尽了办法，骗母亲说静梅家对两人的婚事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他要父母双全。他还告诉母亲，为了给母亲做心脏搭桥手术，父亲偷出了家里的存折，导致离婚。母亲动容了。

2011年5月12日，凌厉和父亲穿着新郎的礼服，静梅和母亲穿着婚纱，在社区礼堂举行了婚礼。

为圆母亲心愿考北大：大龄学子的别样孝心

父亲照顾母亲非常尽心，母亲的病情一直很稳定。天不亮，他就起床做饭给母亲吃，母亲厌食，菜里有油会反胃，每顿，他都要专门为母亲炒无油菜;母亲所有衣服他都会及时洗干净叠好放在床头;晚上给母亲洗脚，按摩，直到睡去。

虽然父亲照顾母亲尽心尽责，但凌厉能看出来，母亲显然对父亲以前离婚再婚的事心怀芥蒂。有一次，凌厉给父母拍全家福时，父親搂母亲肩头，母亲身子一挪，皱着眉头说：“你和你前妻也搂过拍结婚照吧？想起来就闹心！”父亲黯然落泪。

这是上一辈的感情纠葛，凌厉着急又无奈。

2013年，凌厉的儿子出生，母亲沉浸在三代同堂的喜悦中。一天，母亲叹息着对凌厉说：“现在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你没能考大学。都是我拖累了你。”接着，她又开始数落父亲……

那时，凌厉在一家辅导机构打工。父亲叹息着说：“你要不上大学，你妈永远不会原谅我。”凌厉这才慎重考虑高考的事。

凌厉决定备战高考。他重新拿起课本，天不亮就起来背英语单词，母亲还时常半夜里起来陪他。

2014年夏，凌厉第二次参加高考，以优异成绩被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录取。这年，他已经34岁。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儿子就是有出息！”

2014年8月，眼看着离开学还有二十几天，凌厉忽然产生了恐慌：学杂费、生活费咋办？一年的苦读，他几乎没出去赚一分钱。

一天晚上，父亲将辛苦攒下的五千元递到凌厉手里。父亲转身的刹那，那个略显佝偻的背影，让凌厉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儿子还小，妻子在医院上三班倒，父亲还有一年才退休，母亲的病又难以预料，他如何放得下心来？静梅说：“家里有我，垮不了。”

凌厉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奔向他心仪的燕园。

办完入学手续后，凌厉便急匆匆地离开校园，去找挣钱的地方。好在有过在辅导班上课的经验，很快他便和几家辅导机构达成了合作意向。

凌厉所学的专业是冷门，班上同学不是很多。第一天进教室，一个女生笑着说：“这么大年纪还来和我们抢学分，您累不累呀？”

正当凌厉尴尬万分的时候，教授走了进来，一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帮他解了围。

此后，凌厉主动担起了许多班务，一下子就感动了这些年轻的同学。他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2015年4月的一天，晚修后，凌厉到未名湖畔跑步时，静梅给他打电话说：“爸妈这两天总是关上门吵架，好像和一个女人有关系。”

周五晚，凌厉匆匆乘火车回到天津，终于明白了父母斗嘴的原因。父亲自从去年退下来，参加了社区老年广场舞队，和二婚离异的前妻搭伴跳舞。这让母亲很愤然。

当晚，凌厉给母亲洗脚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妈，你去给爸当舞伴，别人就没机会了。”

“呸！”母亲啐了凌厉一口，又瞪了瞪站在一旁的凌厉父亲，父亲尴尬地笑：“老了，我怎么会还犯年轻时的毛病？我心都在这个家里，在你身上。”

母亲火气冒了起来：“你当年狠心把我们母子抛弃，还和别的女人结婚，现在有女人围着你转，你让我怎么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凌厉回到北大不久，静梅发来微信，说父亲出门搀母亲手也被她数落，人在一起心不在一块……

凌厉回复妻子：“把它交给时间吧，年龄越大，母亲的怨气也许就会烟消云散。”

凌厉夫妇幸福相依

陪父母回到初恋：尽弃前嫌的母亲含笑天堂

母亲的病，成了凌厉最大的牵挂，而父母貌合神离的感情也让他牵肠挂肚。

有一次，一个跑药品的辅导班学生的家长，向凌厉推荐一种美国进口药叫普力诺复合片，说很管用，已经治愈了十几个患者。他想都没想，用刚拿到手的一个学期的3600元补课费，一下子给母亲买了三盒。他把药给父亲，想以父亲的名义送给母亲。可当父亲把药给母亲后，她狠狠地训斥了父亲乱花钱。最后，一家人都在劝她接受父亲的心意。母亲说了实话：说她舍不得吃，妥妥地保存起来，等犯病的时候再吃。没过多久，那个家长就被抓起来了，说是因为贩卖假药，那三盒普力诺复合片也是假的。听了这个消息，凌厉倒吸了一口冷气，幸亏母亲没吃，险些被他害了。

父亲也惊恐了好几天，茶饭不思。母亲说：“我又没怪你。”父亲竟然哭开了：“我真后怕啊，你要是吃了药把命丢了，我怎么活啊？”

看着父亲伤心的样子，事后，母亲打趣地对凌厉说：“你爸哭得可带劲了，看来他的心回来了！”

凌厉趁势劝母亲说：“妈，天地良心，老爸对你真是一心一意，您对爸好点。”母亲叹了口气。

凌厉听妻子在电话里描述说，母亲对父亲态度缓和了许多。有时，老两口会回忆恋爱时候的事儿，母亲还会害羞脸红。凌厉觉得是该让母亲彻底放下过往的时候了，打算2016年这年暑假回家带父母出去旅游散心，把父母的心拢拢。可这年夏天，气温很高，母亲病情又有恶化的苗头，他只好作罢。

母亲住院后再次保住生命，但已不能下床。父亲天天24小时睡在母亲的脚头，形影不离地照顾她大小便和生活起居。母亲夜里呼吸时常困难，父亲不停地为她抹胸顺气，一个囫囵觉都睡不了，眼看着父亲一天比一天苍老、消瘦，母亲的心有些痛了。她对父亲说：“我擔心的是，我走了，你怎么受得了啊？”父亲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2018年7月，凌厉大学毕业后本有留京的机会，但他回到天津工作，以方便照顾母亲。当年12月的一个周日，母亲从旧箱子里找出一张老照片凝视许久，那是她和父亲年轻时在周庄的合影。凌厉提出想陪父母去周庄故地重游，想看看父母相识、相恋的地方。母亲沉吟了片刻，答应了。

几天后，一家人到了周庄，先去大财主沈万三家参观，凌厉安排父亲在沈家八仙椅上坐下来，父亲和母亲保持着距离留影。这里就是当年父母初次相识后第一次合影的地方。拍完照，父亲问母亲：“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合完影，你摔了一跤，把身上的玻璃杯摔坏了，我买个瓷杯送给你，你不高兴，说杯具就是‘悲剧，我说一杯子是‘一辈子，你当时脸红了，那会儿我就喜欢你了。”

母亲满脸难为情的样子，打趣道：“早知道不收你的茶杯，省得以后跟你过不到一块儿，让我和儿子受那么多的罪。”父亲眼圈顿时红了：“其实，你不知道，我们分开后，我可牵挂你和儿子了，又后悔、自责，你生病了，我一天都没安心过……”

此时，母亲让父亲再去景点买两个瓷杯回来，然后来到双桥边，这里是父母第一次邂逅的地方。母亲和父亲各自拿着一只茶杯，让凌厉再给他们拍一张合影。见父亲拍照时还忌惮地保持半米距离，母亲一把将父亲拉拢过来，然后把头靠在父亲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老夫老妻的，别再分开了，要像这两个茶杯一样……”“你愿意让我陪你两辈子吗？”父亲腼腆地问。母亲点点头，老泪潸然：“不怨你了……”父亲抱紧母亲，哽咽不止。

凌厉含泪抓拍下这动人的一幕。哪知，这竟是母亲在人世和父亲的最后一张合影！

出沈家不远，凌厉推着母亲欣赏风景，转身却不见了父亲，以为父亲去了洗手间。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同志，你手帕掉了。”“是吗？”母亲本能地接了一句，父親望着母亲可爱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原来父亲是在重新演绎当年他和母亲在周庄邂逅的场景，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父亲在石条上坐下，从手中拿出两个刚买的彩珠戒指，拉过母亲的手，给她戴上一只，再给自己戴上一只，虽没言语，但凌厉夫妇已泪水盈眶。

那两天，母亲脸上一直洋溢着满足的微笑，一有空就拉着父亲的手念叨：“老头子心回来了，这辈子没啥遗憾了……”

第三天，母亲说累了，凌厉一家只好返回天津。哪知回家当晚，半夜里母亲又犯了病。一家人忙把她送进天津二院。住进重症监护室的母亲断断续续地喊道：“凌厉，背妈妈回家！凌厉——背——妈妈——回家——”看着逐渐趋平的心电图，主治医生示意已经无能为力。

背母亲回家！成了凌厉唯一的念头。

家离医院不足三里之遥，凌厉背着母亲奔跑在寂静的街道上。一定要让母亲回家！让母亲在家里度过最后的时光！灯影昏暗的午夜，车辆稀疏、空无一人的街上，凌厉一边背着母亲奔跑，一边轻声急促地呼唤着：“妈，您挺住！妈，您挺住！妈，您一定要挺住！我们就要到家了，就要到家了……”

年近六旬的父亲，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一手托着氧气袋和儿子一起奔跑，“清新，你忍着点，我们马上到家。老伴儿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家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回到家中，凌厉将母亲放到床上，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胳膊，母亲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忽然，母亲脸色微红，嘴角似有笑容，然后就静静地去了。安葬了母亲，父亲将一个盒子递到凌厉手中，他轻轻开启，里面是他送给母亲的那束已风干的康乃馨，花束上系着一枚纸片，上面写着：“唯恐离世，我儿莫念，见花如母，此生无憾。母绝字，父亲代书。2018年12月30日。”

原来，母亲早已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想一家人出游，作为最后的诀别。捧着花，凌厉泪如泉涌，他知道：此生母亲和他都没有留下遗憾……

2019年除夕，凌厉准备了一个独特的节目。他买了一个硕大的氢气球，让全家人在上面写寄语。他在上面写道：“妈妈，这个春节没有您，家里虽然少了生气，但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好好相爱！”父亲在上面写道：“老伴儿，你生了个好儿子，儿子娶了好儿媳，都挺孝顺，你在那个世界放宽心吧！”看着气球渐飞渐远，凌厉恍惚间觉得，母亲正和一家人在一起，享受着全家团聚的幸福。

编辑/陈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