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犬

吴谁

[一]

公園和工厂之间，有一条不应该存在的路。

原本，这条路应该通向某个地方，可事实上，这条路哪儿也去不了。据说在原来的设计中，小路的尽头是公园的另一个入口。但路修好了，公园却没钱建大门，所以就耽搁下来了。

不通向任何地方的路，自然不会有人走。久而久之，这条路因为没有生气，就多了一些都市传说。

刚开始的传说是，人若不小心走进这里，会觉得冷飕飕的，好像耳朵旁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吹气。再过几年，传说更邪门了，说是这股气会凝结成黑糊糊的物体。不管天上的太阳多大，阳光怎么明媚，路的尽头总是一片灰色。

在这片人们不愿踏足的灰色中，掩埋了许多罪恶。几个月前，这里出了一桩命案。深夜下班的年轻女子在此遇害，颈部动脉被人割断，鲜血喷了一地。凶案现场，一边是高达3米的工厂围墙，上面装有铁丝网;另一边是同样高耸的公园围墙，墙顶布满玻璃渣。小路上没有监控，也没有人来往，唯一的目击者只有一条狗。

一条被人遗弃的狗想要躲避人群，这条路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路的尽头有一个盖着栅栏的排水沟。人是无法进出的，但瘦小的狗却可以自由地钻入钻出。它在那留下的唯一印记，是自己的脚印。

在现场的物证中，有一片污损的面包片。面包片应该刚被丢弃不久，还没有长霉，上面溅着血，是被害人的血，还有一个新鲜的黑色脚印，五瓣梅花一样。据说有胆大的小伙子偷溜进去，回来时，吐完了肚子里的所有东西。他脸色惨白地告诉朋友：“到处是血，到处都是血脚印。”

“凶手的脚印？有多大？看得出是什么鞋子吗？”他的朋友问。

“大概比一个鸡蛋还小。”

“怎么可能有这么小的脚印？你胡扯！”

“不信你自己去看。我可没说这是人的脚印，现场全都是梅花状的狗脚印！”

所以，凶案前后，有一条狗出现过，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凶手呢？

直到地上的血迹都褪色到看不出来了，凶手还没有被找到。

[二]

“那是因为警方的思路错了！”我对着一群小学生解释道。

老实说，像我这种“成熟”的初中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被一群小学一年级的小孩围在中间，这全拜我老姐所赐。她在学校里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每个人轮流当队长，领着附近的小学生回家。我老姐想偷懒，便把任务甩给了我。

一放学，这群小学生就像出了笼的鸽子满天飞。这个钻进灌木丛挖草摘花，那个追赶逗打得鸡飞狗跳。我好不容易将他们聚起来，赶紧讲了一个真实案件将他们吸引住。

果然，他们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急着追问我：“大哥哥，赶紧讲，警方怎么错了？”

“警方一直以为杀害女孩的凶手是某个人，但凶案现场只有狗的血脚印。”我压低了声音，说出了自己推理出的真相，“真正的凶手不是某个凶神恶煞的人，而是那条狗，那条留下了血脚印的狗！”

“啊！”小孩子们一阵惊呼。

“狗是能杀人的。实际上，狗最早就是作为狩猎工具被驯服的。狗攻击目标的方式，就是直接攻击猎物的脖子，从而撕裂颈动脉，让对方失血而亡。”我低声说，“被害人正是颈动脉受伤而死！所以警察找不到坏人，是因为根本不存在坏人！凶手是一条狗，一条杀人狗！”

眼见这些围观的小群众们纷纷点头，我赶紧使出了最终一击。

“而这条杀人狗，就栖身在我们附近的小区里，不知隐藏在何处。你们现在还敢到处乱跑？你们还不赶紧乖乖地站好队，让我领着你们回家？”

那些小孩们赶紧站成了一队。

眼看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我开心到心花怒放。可身旁突然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哈？狗还能割断人的颈动脉？”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来人正是我的冤家对头——天才小屁孩小P。

[三]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的潜台词是“赶紧走，别来坏我的好事”。

“大哥哥刚才说错了呢。”小P眨巴着眼睛，佯装天真无邪地样子来拆我的台。

“哪里错了？”

“我刚才听了很久。最开始，大哥哥说被害人是颈动脉被割断，血溅得到处都是。但如果凶手是狗的话，应该是用牙齿去咬，伤口应该是撕咬状，而不是被刀割伤的样子。此外……我这里还有内幕消息！”

“噢噢噢！”小学生们一下子都激动起来，“什么内幕？”

“在我们生活中，有些狗确实很危险，比如藏獒，是专门为了猎杀动物而培养的品种。还有些狗，体格不大，但身上可能带有致命的病菌。被咬了的人，可能会被感染。上个月，就在我们小区，有个男人因为被流浪狗咬了，狂犬病发作死了！但这个案件的被害人是死于脖子上的伤，与之不符。警方根据脚印的大小和相邻脚印的宽度，预测这条狗的身高不超过三十公分。也就是说，这是一条小狗。这么小的狗，怎么可能咬到人的脖子？它跳起来也够不着啊，顶多咬咬人的小腿嘛。”

通过脚印的大小和间隔，确实可以计算出对方的高度。只是，小P也弄错了一个关键点。

“即使是只有膝盖高的狗，也能咬到人的脖子。”我冷冷道。

“这不可能！”

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个案件，我一开始没有对你们讲清楚，就是怕吓到你们。小P，你只纠缠于案件的细节，太落于俗套了。你有没有想过，凶案发生的地点不通向任何地方，是条黑漆漆的死路。被害人是一个弱女子，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进入这样凶险的地方？”

[四]

深夜，一个女子正匆匆地走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挺吓人的。但她转念一想，这也挺好的。如果有一个陌生人一直跟在身后，这样会更吓人。女子走过工厂时想，只要走过公园就可以回到温暖的家了。

工厂和公园之间，是那条不通往任何地方的路。平日晚上都是黑漆漆的，但今天不知为何，里面似乎有昏暗的光。

“呜呜呜……”那里传来了女孩子的哭声，似乎很伤心。

这么晚了，谁在里面？女子很善良，她在路口停住了脚步。

“是谁在哭？”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因为她的声音激起了回声。

“我的小狗跑到这条路里去了，我找不到了。”那声音回答。

女子喜欢狗，她喜欢一切毛茸茸的生物。

“我来帮你找吧。”她点亮了手机的屏幕作为光源，照亮路面，走进了这条小路。

手机屏幕虽然明亮，也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路面。周围似乎还弥漫着散不去的雾气，闻起来让人难受。但女子知道这条路不长，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路的尽头是堵围墙，墙脚下的排水沟边，躺着一条好瘦好瘦的狗。狗头钻进排水沟的栅栏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哈，我找到你丢失的狗了。”女子很高兴，在狗身边蹲下，伸手去摸狗的毛。

突然，她愣住了。

她一路走进来，什么人也没看到，那个哭的女孩子在哪里？

“哈！你找到我了。”声音从排水沟中传来。

[五]

人面犬最早出现在日本的都市传说中。据说它会在雨夜追赶路过的汽车。待司机注意到它后，便突然贴近车前的挡风玻璃。那张脸多毛，但长得和人一样，有粗粗的眉毛和细长的眼睛。

我认为，这起案件也是人面犬作祟。它先用小女孩的声音将夜归的女子引入小路，然后用狗的身子引诱女子蹲下来，从而让她的喉咙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由于人面犬長着人的牙齿，无法撕咬，所以它咬住捡到的刀具，杀害了女子。

“你这是迷信！哪有什么长着人脸的狗！”小P后退一步，一脸难以置信。

“当然有！”我们的身后有声音传来，是我的老姐。她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你瞧，美国有一条2岁的狮子犬就长着一张人的脸。”

小朋友们个个惊呼：“哇，还真像啊！”

“这是美国的某条宠物狗，因为长相和人类相似，在网络上红了起来。但我今天要说的，却不是这条狗。”老姐告诉我们，“刚才老弟说了一个线索，面包片上有一个黑色的狗足迹。不错，这就是整个案件的关键之处。”

“这有什么关键的？血干了就是黑色的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问道。

“你是笨蛋吗？那个脚印并没有粘上血，而是凶案之前，流浪狗留下的脚印啊。被害人为什么会走进一条不通往任何地方的路？就是为了将这片面包喂给这条流浪狗呀。”

深夜，下了夜班的女子匆匆忙忙赶回家，但中途绕进这条路，就是为了喂养那条不知名的流浪狗。

她把面包片放在地上，瘦骨伶仃的流浪狗用鼻子闻了闻，正准备大吃一顿时，突然哀鸣着跑开，钻进了下水道。就是在这个时候，它在面包片上留下了黑色的脚印。

女孩对它很好，它为什么要躲开？那是因为它听到了陌生人的脚步声。

凶手的脚步声。

尾随女子而来的凶手，在这条没有任何目击证人的小路上杀害了她。凶手离开后，瘦弱的狗从下水道中钻出。它哀嚎起来，因为女子再也不能抚摸它的头了。就是在这个时刻，狗留下了满地沾血的脚印。

“也就是说，凶手不是狗，而是人？”我惊奇地问老姐，“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不，警察已经锁定了凶手，但准备逮捕他时，凶手却死了，所以不得不结束调查。”

“凶手死了？！”

“刚才小P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小区有个男人因为被流浪狗咬了，狂犬病发作而死，凶手就是他。狂犬病如果不及时打疫苗，死亡率可是百分之百的。”

“原来，那个得狂犬病的人就是凶手？这条流浪狗是为好心的女子复仇吧！”小P感慨道。

“嗯，不过因为那条流浪狗伤了人，所以被当场击毙了。但据目击者称，那条狗确实长着类似于人的脸。”

“所以，真的有人面犬！”我也感慨道。

“你是白痴吗？”老姐狠狠地拍拍我的脑袋，“那条狗之所以不像狗，是因为被化学废弃物污染，产生了变异。那条断头路的一边是工厂，工厂的下水道通向小路的水沟，排出的污染物有刺激性气味，严重时还会形成黑色的雾气。那条狗生活在被污染的水沟附近，才会产生类似于人脸的变异！”

原来可怕的不是一条长着人脸的狗，而是那些包藏祸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