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想象

2019-05-27 02:54彼得·马伦
世界博览 2019年10期
关键词:蛱蝶翅膀蝴蝶

早期关注英国蝴蝶的作家们关心一个问题,如今 鲜有人会想到——他们想知道蝴蝶存在的意义。他们分析到,蝴蝶一定怀有什么目的,否则上帝从来就不会创造它们。这是一个问题,因为不像蜜蜂等昆虫,蝴蝶能够给予人类的东西微乎其微。清教徒医生托马斯·莫菲特手上有个药方,上面写着蝴蝶的“毒粪便”可以和茴香、猪血,以及羊乳酪混在一起,疗效很好。 但是蝴蝶屎不管有毒没毒,都很难弄到。除此之外在百无可依的情况下,学术人士退而提出上帝赐予我们蝴蝶的其他理由。又一次地,莫菲特觉得他找到了答案。通过“涂抹上使任何袍服都为之黯然的色彩”,蝴蝶“撕下了”罪恶的骄傲,而它们短暂的一生则教导我们注意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蝴蝶们真是骨鲠谏臣。人人都应该谦卑,还要做好死亡的准备,托马斯·莫菲特的蝴蝶如是说。

到了17 世纪 90 年代,约翰·雷在写《昆虫历史》的时候,人们还很难相信上帝赐予我们蝴蝶单纯是为了愉悦我们。正如雷那著名的表述:

你问蝴蝶的用处是什么?我会回答:装点世界,愉悦人眼—像无穷的金珠般点亮乡间的乐土。凝视它们精致的美丽和多彩,就是去体验最真的快乐;带着探寻的眼光去注视大自然鬼斧神工设计出如此优美的色彩和形态,就是认可与热爱上帝的艺术印记。

约翰·雷在大自然的作品中看到的是上帝的思想。对他来说,蝴蝶是完全温和善良的,除了臭名昭著的菜粉蝶们。与他同时代的一些人同样被蝴蝶生命周期的早期阶段—毛虫和蛹—给迷住了,它们没那么美丽,却有其他的东西教给我们。通过将基督教哲学与更老的经典 “蜕变”思想结合起来,它们在低调的幼虫蜕变为天使般的蝴蝶的过程中看到了一面镜子,映照着人类灵魂从出生到死亡再轮回到重生的旅程。这一点与它们显而易见的美丽同样重要,也是最初引领人们对蝴蝶产生兴趣的东西。这种比喻在我们生活的世俗年代里仍然千变万化,无处不在。只要世界上还有文学,低到尘埃里的幼虫与高高在上的蝴蝶就会一直充实着人们的想象。

蝴蝶的翅膀上有神圣的东西

比起造物主的想法,今天的博物学家们更关心蝴蝶在生物学上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假如所有的蝴蝶明天就灭绝,会有什么不一样?很有可能没有太大差别。没错,蝴蝶是传粉者,但是远没有蜜蜂重要。每一种似乎是专为蝴蝶的舌头设计的、花蜜深藏在一根长长的管子里的那种植物,都更依赖昼行的蛾子—比如斑蛾,而不是蝴蝶。估计特定的寄主专一的寄生物会随着它们的蝴蝶受害者一同灭绝,可能有些蟹蛛也要饿肚子。但是至少在英国,似乎没有其他的生命形式依赖蝴蝶而生存了。以人类为中心来看,答案仍然与约翰·雷的一样:蝴蝶是 “好”虫子,因为它能让我们开心。

这不是断言说蝴蝶在生物学上无用。它们的成虫是鸟类、老鼠、蜥蜴和蛙类的食物,也是大量的捕食性昆虫和蜘蛛的食物,而幼虫和蛹就更不用说了。蝴蝶存在的必要性相比其他多数生命形式而言不多不少。它们代表一种随着开花植物进化而来的生命形式,并已蓬勃发展成百上千万年。繁盛,而非有用,才是进化的衡量标准。你可以归到一起来说,蝴蝶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们能。

 1君主斑蝶 2朱蛱蝶 3孔雀蛱蝶 4将军红蛱蝶

人们似乎从茹毛饮血的日子里,就开始对蝴蝶以及外貌接近蝴蝶的蛾子们感到好奇。举个例子,比利牛斯山脉里有一幅洞穴壁画,一度被认为是猫头鹰,但却明显更贴近另一种夜行性生物—目天蛾;不远处的第二个山洞里,有另一幅粗糙的轮廓,像是另一种翅膀上带眼斑的昆虫:孔雀蛱蝶。可能正是这些眼睛勾起了有想法的洞穴画家的兴趣:那些一眨不眨的眼球,仿佛带着敌意凝视着外面的世界。或许石器时代的人们将这些长着可怕眼睛的昆虫融入了他们的世界观和神秘的宗教仪式里。我们恐怕永远都不会懂。

程式化的蝴蝶大约在 4000 年前开始在代表克里特岛的米诺斯文明的某些工艺品上反复出现。米诺斯人显然注意到了蝴蝶的形状与他们文化中的关键象征之一—双刃斧的相似性。关于这种斧子的意义存在争议:很明显它是某种宗教的象征,因为这种斧子的图像和残骸曾经出现在寺庙遗址的出土物中,它们似乎被认为是雷神或者地母的标记。但其影响却是将蝴蝶引入了米诺斯人的信仰体系。言外之意,蝴蝶的翅膀上有某些神圣的东西。

古希腊人更进一步地将蝴蝶完全等同于他们的灵魂观念—蝴蝶与灵魂用的是同一个词“psyche”。一些用来描绘这种关系的图像让人很别扭。雅典时期,大约公元前 600 年的一個彩绘罐子上,两个赤裸着的黑皮肤人物正在参与某种淫秽的仪式。左侧的人一边吹着芦笛,勃起的阴茎一边滴落着精液……精液随即变为蝴蝶。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认为灵魂是由液体蒸发而来。其他的哲学家(包括柏拉图)相信灵魂与精液是以某种方式联系起来的,而这个古董罐子上的图案似乎表明同一种观点。这种信念源远流长,露着阴茎的男人和蝴蝶在罗马时期的石刻画像上再度现身。

蝴蝶同样出现在古埃及的坟墓里,尤其出现在大英博物馆墙上的一块石膏上。这种石膏以前是奈巴蒙的坟墓的一部分,那是一位生活于公元前 1400 年左右的“粮食主簿”。它展示着一幅尼罗河谷里的日常狩猎场景。奈巴蒙放下了清点谷物的工作,与家人外出一天,在沼泽里捕鸟。这天他显然过得很开心,因为周围全是鸟类,包括伯劳和白鹭,他提着其中三只的腿(而他的猫抓着另一只的翅膀)。这一场喧闹也惊扰到了一群翅膀上长着白点的红色大蝴蝶。它们飞舞在奈巴蒙夫人正在采摘的荷花与芦苇上方,可能是要排列成孟菲斯家中一尊花瓶的样子。这些蝴蝶十分写实,易于观察,可以认出是桦斑蝶(Danacuschrysippus),君主斑蝶的一个有迁徙性的近亲,如今在非洲和中东仍然可以找到。也许,在自己的墓室里如此突显这些蝴蝶,这位粮食主簿是希望它们可以陪伴他轮回转世。他显然很喜欢蝴蝶。既然人类一直在试图区分相似的物种,奈巴蒙就给他的桦斑蝶取了一个特别的名字。

我们甚至从庞贝城的废墟里找到了可以识别的蝴蝶。在保存于公元 70 年的火山灰下的、那些曾经装饰着富有之家地面的马赛克图案中,有一幅画有命运之轮上的骷髅头。其中寄语是“死亡警告”或“人终有一死”。夹在车轮与头骨之间的是一只蝴蝶,艳丽多彩的翅膀上面缀着蓝色的小圆斑和黄色与白色的半月纹。又一次地,画家似乎从一只蝴蝶那里得到了灵感,并尽自己所能来还原柳紫闪蛱蝶(Apatura ilia)的斑纹和紫色光泽了。骷髅与蝴蝶以相似的搭配出现,从古代一直到文艺复兴时期。它们象征着死亡和来生;象征着当我们的时辰到来时,一定都想实现那种从卑贱的蠕虫向飞升的翅膀的转变。

希望与天谴

蝴蝶是中世纪那些图文并茂的书籍上非常常见的装饰物。褐色或白色的蝴蝶飞舞在《黑斯廷斯祈祷书》(Hastings Book of Hours)的彩绘插画周围环绕的枝叶之间,这是 1480 年左右为黑斯廷斯勋爵(就是莎士比亚的《理查三世》里掉了脑袋的那位)所作的一本心血之作。

更多不祥的蝴蝶出现在希罗尼穆斯·波希著名的三联画《快乐花园》中,此画作于 1500 年左右,画得非常仔细、精准,尽管天然的躯体被替换成了小恶魔的身躯。在中间一格里,一只长着荨麻蛱蝶前翅的生物从刺苞菜蓟(一种大花的蓟)里吸吮花蜜。在它四周,一大群罪人在享受着生活乐趣,做着爱,狼吞虎咽地吃着草莓,还骑着珍禽异兽结队而行。波希的准确意思并不总是那么清楚,但是他似乎选中了蝴蝶,与鲜艳的松鸦、戴胜和啄木鸟一道,作为表示肉体诱惑的符号。 波希笔

下的罪人们不仅被他们的人类伴侣吸引,也被所有的珍奇动物、周围环绕着的鸟类和花朵所吸引。但在这场愉快的盛会之外,我们能看到而他们不能的,是这一切将引向何方。不远的角落里即是地狱,就在第三格,等待着他们颤抖的灵魂。另一种可能的解读是波希的龟纹蛱蝶作出了救赎的承诺,但是这些罪人并无兴趣,因为他们都忙着作孽。这就是一切的下场,波希向人们解释到。伴随着一声叹息,他眼珠一转,将笔刷蘸在红色颜料罐里,画下又一个恶魔。

为了将这种观点表达得更明确,“花园”中的鸟兽在地狱一格里都有着可怕的对应物。那里居住着我们的第二种蝴蝶:一只恶魔般的草地灵眼蝶。它似乎是在主持一场婚礼—除了一点,与中间一格里半透明的年轻女子相反,这位新娘面目丑陋。颜色黯淡的草地灵眼蝶像是被与地下世界联系在了一起。根据德国昆虫学家弗朗兹·施兰克 1801 年所写,它是“幽暗的普罗塞尔皮娜”,哈迪斯的王后之子。波希笔下的草地灵眼蝶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而当它将自己尖嘴猴腮的面孔转向那位畏畏缩缩的新郎之魂时,你几乎可以听见它说,“我告诉过你的。”

根据天主教神父们讲述的故事,叛逆天使们被逐出天堂时失去了他们光辉的翅膀,从此披上了象征邪恶的丑陋外衣。老彼得·勃鲁盖尔在他的画作《叛逆天使的堕落》(Fall of the Rebel Angels)中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在高高的云端,邪恶之主正被圣米迦勒(以他的红十字来识别)率领的一群天使击退。反叛者正在我们的眼前变成各种蜿蜒蛇行或是挣扎扑动的模样,有些长着昆虫的翅膀,其他的更像是蝙蝠。但是他们的领袖路西法,仍然生着原来那副光辉的翅膀。那是一种欧洲凤蝶的翅膀,尽管画家夸大了尾突的长度,可能是为了达到那种凶险的效果。勃鲁盖尔可能是在提醒我们路西法(意为“光之使者”)在他堕落前的那些光辉岁月中曾经的美丽。再过一会儿,他将失去光辉的翅膀,变成我们熟知的那个头上长角、形似蝙蝠的怪物。

博学的德国画家、版画家阿尔布雷希特·丢勒能够以极其精细、写实的手法描绘动植物;但同时,像勃鲁盖尔一样,他也会在自己的画中画上昆虫来表达道德观点。在他的大幅帆布油画《三贤来拜》( The Adoration of the Magi)中,观者很容易漏掉圣母玛利亚裙子旁边飞舞的两只蝴蝶。浅色的是只严重褪色的小红蛱蝶,估计丢勒会管这个物种叫作“Belladonna”;另一只是那种“金光闪闪的蝴蝶”,即红点豆粉蝶,而且不管是不是巧合,这只蝴蝶是雄性。画家安排的位置说明它们存在的意义在于与圣母子形成回响,以此来强调画面所传达的信息。丢勒一定已经通晓了他的希腊哲学,这种哲学认为每个人的身体内都包含着一个以蝴蝶为象征的灵魂。但是蝴蝶同样也是一种广为人知的比喻,寓意着生命的短暂和死亡的必然。肉身的存在如同蝴蝶的生命般转瞬即逝,只有灵魂才是不朽的。丢勒允许蝴蝶进入自己的画面,是提醒我们虽然崇拜只是时光中的一瞬,但是上帝的荣光却是经久不变的。这幅图像既瞬间又永恒。

从古代一直到欧洲文艺复兴,有一条共通的线索贯穿于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蝴蝶中。实际上,这条线索一直延伸到近代早期,正如我們在讨论将军红蛱蝶时已经提到过。整个荷兰的黄金时代里,画中的蝴蝶作为暗语,指代着天主教关于生与死、救赎与天谴的信条。蝴蝶可能象征着善念或是邪恶,取决于其物种和在构图中的角色,但无论何种用法,它们都是被引用来增加深度和意义的。

如此看来,似乎画家们长久以来都能在蝴蝶身上看到某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它们以其色彩和优雅的飞行姿态,被与其他有翅膀的生命体区别对待;它们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是最接近我们关于灵魂观念的事物了。从古代到近代的各种文化中,蝴蝶都代表着人类灵魂中肉眼可见的那一部分。

(责编:栗月静)

《彩虹尘埃》

作者: [英]彼得·马伦

出版社: 商务印书馆

副标题: 与那些蝴蝶相遇

原作名: Rainbow Dust:Three Centuries of Butterfly Delight

译者: 罗心宇

出版年: 2019年1月

页数: 296

定价: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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