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江寒汀

2019-05-27 07:21
老年教育 2019年5期
关键词:长尾巴禽鸟养鸟

我的父亲江寒汀,于1904年出生在江苏常熟虞山镇东城脚24号。祖父一生清贫,除了给我父亲两兄弟留下了一幢二开间的旧楼房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听母亲说,父亲自幼喜爱画图、养鸟,16岁便师从陶松溪先生学习花鸟画。从此,他便常游虞山,山鸟活动得以饱览,饥则啃干粮,渴则饮山泉,必待夕阳衔山方步行返城。回家后,他便摊纸作画,随之众鸟情态跃然纸上。

父亲28岁时开始专业绘画。祖父去世后,父亲家累太重,便流寓沪上,以卖画为生。此时,父亲结识了几位很有名的收藏家并与之交往密切,通过他们得以纵观私人收藏的历代名家之作。父亲视野拓宽之余,勤学苦练。他深入研究宋元以来名家各派的花鸟画技法,同时注重写生,两者互为参悟。所以,无论双钩、填彩、没骨写生,他均颇有心得。其尤擅画禽鸟,即便信手拈来的随意挥写,都能形神毕肖、栩栩如生。

《玉堂富贵》 江寒汀

父亲平时很喜欢养鸟。记得在我童年时,父亲有空便带我一起去五马路(现在的广东路),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鸟市街,出售各种各样的飞禽、鸟食、鸟笼等。几乎每家店主都与父亲很熟,见面主动和他打招呼,每当有新的品种鸟,他们总是先给父亲看,甚至有时还向他请教鸟的名称、特性等。我在旁边听得不耐烦,就吵着回家。为了做生意,店主总是特别优待我这个小客人,买些糖果之类的零食,哄我坐在旁边,希望我能安静地让他们谈论养鸟经验。有一次,我跟父亲去逛鸟市街。那时正值春天,街上到处是一笼笼黄嘴绿毛的幼雏,忽见一家店里有几只长尾巴的鸟,父亲便停住脚步开始观察,观察了好长一会儿,便和店主攀谈起来。我等得不耐烦,就一直朝前乱走,几乎将整条鸟市街走尽了,在拥挤的人群中我找不见父亲心里便紧张地哭了。这一幕正好给一家店主的儿子看到,认出了我是江寒汀的女儿,便陪我一路返回找到父亲。谁知父亲居然还在津津有味地跟人家谈论着长尾巴的鸟,丝毫没发觉自己的孩子走失了。那位领我回来的青年,就是后来跟父亲学画的师兄赵观祥。父亲将这长尾巴鸟带回家后,亲自喂养,精心调配食物,用煮熟的鸡蛋黄拌小粟子后再喂,还用小刷子轻轻地刷洗鸟尾上的羽毛。日子长了,这只长尾巴鸟似乎被驯服了,更是和父亲有了感情,每天叫声不绝,极为动听。父亲养鸟用心之专,令人惊叹!当时,师兄们常跟我闹着玩说:“老师喜欢的不是你,而是那只长尾巴。”说真的,当时我还真有点妒忌那只长尾巴鸟,在我幼小的心灵上似乎受不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长尾巴鸟就是唐山鹊。上海画院成立后,单位为了让画家对禽鸟有更多的感性认识,特地在画院一角建了个高大的铁笼,里面有各种禽鸟。父亲将自己家中的几十种鸟和鸟笼一起送进这禽鸟天地中,并且主动和几位著名画家,如吴湖帆、来楚生、张大壮、张聿光等承担起喂养任务。时隔不久,父亲便与这几位画家相继创作了一批可贵的花鸟画作品。

父亲穿着很朴素,除冬天挑选一顶“法国帽”戴在头上之外,其他穿着极为普通,几乎没什么要求。在吃的方面,他特别喜欢吃带皮带肥的红烧肉,瘦肉就给我吃,因此吃饭时我总喜欢挨着他坐;还有葱油拌豆腐,即使每天吃也不厌;再就是喜欢吃“阳春面”,他说这样既省力又可节约时间。但如果碰到吃“大闸蟹”“油爆虾”,那就不知道时间观念了,细细品尝,精心吐壳,吐出的壳还可以拼出原样的虾蟹,形象生动,似活的一般,有时会叫我姐姐照样在宣纸上画出来。总之,父亲做什么事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而且新奇、特别。

《春韵》江寒汀

《哺育》江寒汀

《秋趣》江寒汀

饮酒是父亲的嗜好,酒喝得越多,他作画时精神就越好。他曾刻过一方《一月二十九日醉》的闲章,可以见得对饮酒的痴迷。有一次,他在张乐平伯伯家里饮酒论画,兴致特浓,吃到半夜才回家。到家后,他便在一张整页大宣纸上画了一幅水墨牡丹,并带醉题上“不饮一斗酒,写花不精神”。这张画后来一直挂在他画室的墙上,凡来做客的人都会带着赞叹的眼光看上几遍,而且每次来都要重复地看上几遍,可谓百看不厌,令人着迷。

父亲很平易近人,人人都称他为“好好先生”,他与任何人都能极好地相处,不论来人年岁大小,总是以礼相待,所以深受同仁和学生的爱戴。他去世时,大弟子乔木师兄一下子消瘦了一圈,精神一蹶不振。他讲:“老师去世,我好像整天有种失落感,打不起一点精神,足足有一个多月。”当时,与大师兄一起在上海美专任教的山水画家应野平、俞子才先生总劝他,应该用自己的艺术成就来表达对老师的怀念,后来他才慢慢地恢复过来。从父亲去世一直到1989年我母亲去世这段时间,乔木师兄不时地来探望母亲,逢年过节不必说,夏天送西瓜,冬天送补品,只差时辰,不脱日期。乔木师兄经常对我母亲讲,他从一个布店小艺徒成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的教授,与老师的教诲是分不开的,老师要是只重门第不重人的话,自己今天早不知去干什么了。虽然是短短几句话,却表达了师生之间的情深,也反映了父亲爱才惜才之一斑。

听母亲说,父亲经常约几个朋友或师兄去天津路一间小酒店饮酒。有一天,店主(人称卖酒居士,也喜欢画画)对我父亲说,他有位客人,人很正直,酷爱画花鸟画,因是干“泥水匠”工作的,可惜遇不到好的老师指点。父亲听后,不假思索地说,只要肯下苦功,有恒心画下去,这个学生就收了。于是,在我众多的师兄中又多了一位干“泥水匠”的师兄。此人当时的名字叫田军,刚来时很少讲话,穿着朴素,但学画特别用功,每次都带一卷习作让父亲指点,父亲对他也总是倍加赞赏,有意识地加以指点培养。这位师兄就是后来上海画坛的知名画家富华。

1958年,画院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父亲与张大壮等画家一起深入农村劳动,体验生活。那时候,他收了三个杨姓农民子弟学生,当初他们都在念中学,喜欢画画。父亲耐心教他们如何正确地运笔、用纸、用墨,以及画画的基本技法,教他们如何观察自然和写生。后来,其中一位去参军,另一位由于家境原因而放弃了学画,只有杨正新坚持学画。父亲下乡劳动半年后虽然回了上海,但对杨正新有意培养,经常利用星期日休息时间,自己花钱买笔墨纸下乡去教他。杨正新也总是骑着自行车到公共汽车站来接我们,他的父母是淳朴老实的农民,只要我们去,总是热情接待我们,带我们去菜园看各种新鲜瓜果、蔬菜和鸡鸭棚。身处乡村田园的杨正新,仔细观察周遭环境,认真琢磨,加上勤学苦练,于1959年考上了上海美专,毕业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进了上海画院。总之,我的众多师兄师姐如今在各自岗位上都有了卓越的成就。正如吴湖帆先生送给父亲的一副对联所写的“一山桃李同时发,千里湖湘入兴新”,真切地反映了父亲学生众多的实况。

《晨鸣》江寒汀

《迎春》江寒汀

父亲虽然离我而去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教诲,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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