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
左灯著
中信出版社
2019年1月版
定价:49.00元
抑郁症是死神的唾液,它能溶解掉你所有的精力与希望,让你在肮脏、黏稠的泥淖中沦为绝望感的囚奴。
得了抑郁症是要吃药的。我每天都吃两种药,早晚各一次。药片由护士统一派发,大家排队拿药,在药片旁边准备着小水杯,护士姐姐会亲眼看着你吃下去,并要求张嘴检查。
病院里的娱乐活动并不多,当然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病友也对所谓的娱乐毫无兴致。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的画面:一间病房,三个人,呆呆的,发着呆。这样寂静又可笑的画面可以一直持续到广播呼唤大家去吃饭、跳操或者接受治疗。
串门成了最重要的日常活动之一。
我们病区所有的活动范围就是一条走廊加一个大厅。所有进出的门都被锁死。所以每个人看着每个人都面熟,甚至很多人都成了并肩抗病的挚友。
我情况好些的时候,就往病院的“大通铺”跑。因为我进来的时候没有病房,就睡在十几个人一间的“大通铺”,一下午呼朋引伴,认识了好多朋友。
可能很多人觉得,精神病人难以理喻甚至有点可怕,但我后来慢慢发现,在精神上有障碍的人,往往都是不愿意伤害别人,而宁愿选择伤害自己的人,他们都是温暖而善良的好人。
早上是我的“重灾区”,常常产生一种恨不得自绝于此的冲动。当病友陆续起床活动,我一个人闷着被子一动不动,像已经被风干的木乃伊。
广播呼唤大家去吃药,这在我听来,简直是巨大的噩耗。我是尸体,失去了行动能力。我使唤我爸帮我去护士站拿药,但护士说,必须本人来吃。
我的内心和肉体像受了清朝十大酷刑般的煎熬,挣扎着爬起来,挣扎着穿衣,挣扎着穿过走廊,挣扎着吃药。护士姐姐说:“张嘴。舌头底下看一下。”我挣扎着言听计从。啊,一切都是挣扎。
我躺在病床上,常常会听到远处传来的哭泣声。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我爸和我说,有一次凌晨,他看到一个老婆婆蹲在角落哭。(当时我很想跟他说:“说不定这个人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
以前觉得,精神病院的哭泣声莫名透露着一股阴森。现在只觉得,人生在世,真是众生皆苦。因為我自己也哭。
岁月在这里是没有偏见的。下至13岁的豆蔻少女,上至70岁的古稀老人,都在这里诠释着生命的奥义。
不知道是不是中老年阿姨更
“压力山大”,中老年阿姨占了半壁江山。而因为女性思虑往往更重,所以男女比例大概呈3:7分布。
在这里的人们,无论职业、层次、经济基础,统称为“精神病人。
病院里迎来了新病友。
一位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就住在我隔壁?我时常想问问他究竟有多高,有没有一米九(也正因此,后文我将称他为“190”)。但他常常一个人站着,看着一个方向,目光放空,身边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氛。
早上查房的时候,我照例打了一轮招呼,看到他的时候也故作自然地说:“早啊!”他缓缓回头,几乎是睥睨着我,又缓缓把头转回去了。把——头——转——回——去——了——我被无视了。
自从我主动和“190”打招呼却被他无视以后,我再也提不起一点主动打招呼的勇气了、没想到,我终于用一颗巧克力一雪前耻,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
捧着一捧巧克力,我兴冲冲地跑到大厅去贿赂病友:“你要不要巧克力?”——大厅里到处回荡着我谄媚的声音。当我依次一个个派发下来以后,很尴尬地发现“190”也站着。我只好做作又尴尬地捧起巧克力问道:“巧克力,要吗?”。
所幸,他最终还是缓缓抬手,缓缓从我手心中拿了一颗。然后一言未发,走了。一——言——未——发——走——了——
晨晨是我在病区收获的一名迷妹。她说我说话实在太搞笑了,所以特别喜欢和我一起玩耍。她会当面跟我说:“我好喜欢你啊?”然后立马解释:“当然,不是那种‘喜欢!”我就会一脸严肃地逗她:“什么?!竟然不是那种‘喜欢?!那我们聊什么?!再见吧!”
她还会事无巨细地跟我说:“我今天洗澡了!”我就会一脸冷漠地回:“怎么,觉得我配不上你了?”心理学上,如果对方喜欢你,你也会更喜欢对方,这叫作“互惠式喜欢”,所以我也很喜欢她。
我还和她分享了自己的抽烟经历,她说她也抽烟,原来我俩一开始抽烟都是为了装酷。她还一本正经地和我说:“如果我是男生,我就会向你表白。”这句话,让我一整个晚上,心里都美滋滋的。
意识到我开始失控以后,我越发绝望。控制不住的情绪爆发,意味着我过去二十余年塑造的“冷面笑匠”的“人设”开始崩塌。在其他人面前,我希望我自己永远是理智的、平缓的、深藏不露的、波澜不惊的。
但现在,朋友随随便便的一句玩笑,对我来说,都足以致命。
我接到了我好友来自北京的电话。她说听了来看我的朋友的描述,觉得我身处的环境很可怕。什么“姐姐”“弟弟”什么玩意儿,希望我赶快出院回家。
在我眼里,他们是最能理解我的病友,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而在我的朋友们的眼里,除了我,他们都是神经病。但我觉得她们还没明白过来,我也是神经病的事实。
北京的好友继续说:“‘我们正常人不能待在里面。”
我回:“是‘你们正常人不能待在里面。”
好友执拗地纠正:“是‘我们正常人!”
我坚持划清界限:“是‘你们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