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东被诉后的“舆论攻防战”

聂辉

“国内的舆论‘战，对美国的案件审理影响不大，主要影响的是刘强东和京东在国内的形象。”宾夕法尼亚大学传播学博士、新闻实验室创始人方可成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这样说道。

富商、名企、性侵，去年京东创始人刘强东在美国明尼苏达州遭拘捕后，几乎每一个标签都吸引着社会的目光，成为引爆舆论的热门话题。但随着美国检方决定对刘强东不予起诉之后，该事件暂告段落。

然而时隔一百多天后，随着涉案女子刘静尧（音）向美国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对刘强东发起猥亵、性侵、非法限制自由等指控，并将其执掌的京东集团也列为被告——令此事在舆论场中再起波澜。

此后，酒会和公寓楼内监控视频、刘强东律师和刘静尧通话录音等相继曝光，但却都因种种疑问，将媒体公信力、资本运作和水军等话题搅入刘强东案件的讨论之中。

案件尚未开庭，更多的信息也尚未得到披露，围绕刘强东事件的舆论场就先自成了一则社会热点新闻。

被动应“战”

这个舆论场中，中山大学伦理学博士陈纯被认作是“助力”刘静尧的主要人士，关于刘的视频和音频大都是通过他发布出来。

但陈纯自称是不小心卷入这场舆论战中。

刘静尧的诉讼发起不久，网上对刘强东案的讨论激增。媒体人王志安翻译了起诉书全文，指出刘强东“在涉事过程中不但从京东获取了财务上的支持，而且也是基于职务行为发生的事情”。4月17日，关键词“刘强东性侵”的微信指数上涨超过13000%。

一些留学生组成“助力Jingyao翻译小组”，声援刘静尧。微信公号新媒体女性直接评价称：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犯罪，里面所有人的熟练与木然不得不让人想到可能还有更多受害者。

“刘静尧是我的一个学生的朋友。前期关于这个事件的了解，都是依据我学生的转述。”陈纯起初只是发起了一个声援刘静尧的签名活动，随后不少他的学生也签名加入其中。

然而，4月22日，微博账号“明州事记”连续公开案发当天的视频，提出“仙人跳实锤？明州案公寓视频曝光，女方举止亲密主动邀请刘强东进入”——虽然未明确视频来源，但按照常规，此类视频应该只有案件双方当事人才有权发布。“仙人跳”一度成为社会热点话题，网络上指责刘静尧的声音也愈来愈响亮。

陈纯看到视频之后心里也存疑惑，怀疑自己被学生转述的信息误导了;也有签名声援刘静尧的学生找到陈纯，认为自己被骗了，要求删除签名。

随后，陈纯和刘静尧进行了直接联系，并且拿到了全部的监控视频。“她所说的、所做的，基本打消了我的疑虑。”陈纯让朋友帮忙查看视频，发现“明州事记”发布的视频中，很多关键信息被删除。

4月23日，陈纯经过刘静尧的授权，发布了更加完整的监控视频。至此，刘强东案的舆论战火算是正式被点燃。

“刘静尧不愿意主动公开相关材料，担心会让人觉得她在利用舆论。对网络上的不实内容澄清就可以，算是被动应对。”陈纯对本刊记者说，他们考虑到对方的公关能力，也曾建议刘静尧寻找专业的公关团队处理国内舆情，但遭到她的拒绝。

随后，《南方都市报》曝光了一份匿名信息邮件提供的谈判录音。录音中，女方向刘强东方提出道歉和补偿要求——稿件没有对信源进行核实求证，并且也没有记者署名，被网友质疑媒体遭资本绑架。

与之前的视频类似，陈纯等人随后找到并公开了谈判录音的完整版，“完整版的录音可以明显感受到刘静尧的无助，剪辑过的录音却把她表现得非常主动，主动要求赔偿”。

“担心遭到打击报复”

不同角度的信息不断被公开，“反转”“再反转”成为不少自媒体报道刘强东案时常用的字眼，网友直呼“吃瓜群众跟不上被带的节奏”。

“看似‘反转，其实也并非内容前后颠倒，而是事实的不同部分被逐个揭露。”方可成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受互联网社交媒体和资本的影响，事实的一部分材料被揭露之后，当前部分媒体为了抢流量、抢热点，会倾向于公布未经求证的材料。“有人认为可以在不断反转中修正新闻报道，但很多读者不具备辨析材料的媒介素养，很少有人完整地追踪一个事件的全部报道，他接收的很有可能就只是尚未被修正的那一部分。”

對媒体未经核实就刊发匿名信源提供的资料等，方可成直接认为是新闻专业主义的丧失，“如果机构媒体不能独立验证信息的真实和完整、给出背景信息和专业解读，而是扮演传声筒，甚至于被操纵，那么我想送出四个字：要你何用？”

4月16日，北京亦庄京东大厦。当天，刘静尧（音）将刘强东及其执掌的京东集团列为被告，在美国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东方IC 图）

据多位资深媒体人士介绍，机构媒体对稿件署名有着明确的要求，正常操作下，发表的稿件必须要具备记者名字、编辑名字和校对人员的名字，“有时候连广告软文都需要署名”。

媒体人宋志标从另一个角度理解此事，仅仅从假新闻的立场，是无法完整、清晰理解这件事的，还应看到媒体背后的势力在进行的资讯操纵。

陈纯身处刘强东案舆论场中央，对于“反转”更有切身体会。他认为，这是一种不断的认知过程。从报警到否认遭性侵，再到提起诉讼，刘静尧也身处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她一开始只是害怕，担心遭到打击报复”。

在整场舆论战的过程中，陈纯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只陈述事实部分，不做任何判断和评价。

但经过一段时间观察，陈纯还是觉得对方公关能力强大，在他的微博留言中，不少平时不怎么活跃的账号纷纷发评论反对他，“很多人在不同的微博下留言相同的内容，很多人的句式都是一样的”。

“女性应受到更好的保护”

多家国内外媒体希望能通过陈纯联系采访刘静尧，“不止国内讨论这个案子，国际上也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全球都在关注这个案子”。但考虑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好，刘静尧暂时拒绝了大部分。

陈纯介绍，虽然已经有大量的视频和音频曝光，但并非证据的全部，在刘静尧的代理律师手中，还有别的证据，考虑到法律程序的问题，暂时还不能公开。

资深律师张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监控视频或毫无价值，所以很难呈现给陪审团，“明州事记”方发布视频更像是“双方在审判前的公关战”。

本刊记者通过微博私信联系“明州事记”，截至发稿尚未收到对方的回复。

案件尚未开始审理，具体的案件情节只能等双方对簿公堂时再作评论，但案件形成的舆论场和话题却值得社会关注。

“女性权益”“保护女性”一直是这一舆论战中的潜在话题。陈纯一直关注女权话题，这也是他会在第一时间就关注到刘强东案，并且声援刘静尧的原因。

也有人站在保护性侵受害者权益的角度上，支持刘静尧的诉讼，认为对性侵案原告的支持有助于更多受害人勇敢站出来。时评人陈迪提出，无论是体力上占优的男方，还是社会权力关系上占优的上位者，都理应主动承担更加主要的避险义务。

受案件的影响，刘静尧目前已经休学，相关人士转述她的态度时表示：“案子本身打赢打输，她已经不是非常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希望通过这个案子，推动类似处境中的女生得到更好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