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环外，上演“疯狂的皮卡”

汪璟璟 王莹莹

郑鹤驾驶着咖啡色的长城皮卡，往返于北京门头沟的民宿和北五环的家。就在今年4月，他卖掉自己外地牌照的旧车，换了辆“京牌”皮卡。过去几年中，他忍受着外地车牌的种种不便，听民宿的一位客人说买皮卡可以上京牌后，他迅速行动了。

周末，唐先生也开着自己的郑州日产纳瓦拉皮卡从北五环外的家里出发了，他要去接正在补习的儿子回家。

半个月前，唐先生的微信“噔噔噔”弹来几个消息，打开都是諸如“北京皮卡销量猛增”这一类标题的新闻链接，发送者是他妻子。去年6月，外埠号牌车辆被限制一年只能办理12次“进京证”从“谣言”变为实锤，只有外地牌照车的二人一直寻找应对策略。最终，他们选择了皮卡。

从去年11月开始，北京皮卡车销量猛增，中国皮卡网也做了数据对比，去年同期，北京仅售出皮卡171辆，而今年2月销量1682辆，同比增长883.6%。

买皮卡，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被“逼”无奈。目前，约70.9万辆外埠号牌车辆连续办理进京通行证，长期在北京使用。今年2月的数据显示，北京共有313万人在等待小客车指标摇号，此外，还有超过44万人等待新能源汽车摇号。这些苦苦等待无果的人，最终有多少会拥抱可以免摇号，直接上“京牌”的皮卡？

北京成皮卡销售“大户”

皮卡是英文Pick-up的音译，是指既能拉人又能拉货，驾驶室后面带有敞开货斗的车辆。

福特是皮卡的创造者，1913年，美国一家车身制造商在福特T型车的底盘上加装了车斗，这应该算是最早的皮卡了。1920年以后，福特、道奇、雪佛兰这些美国汽车制造商都推出真正的皮卡车型。

几十年来，皮卡在美国一直持续热销，多年来在全美最畅销车型排名中，皮卡总是位居前列。对于美国大多数家庭来说，皮卡是一种最为实用的交通工具，它既有轿车般的舒适性，又不失强劲的动力，而且还有远超轿车的载货和适应不良路面的能力，可以满足工作和生活中方方面面的需求。

皮卡在美国不仅深受大众欢迎，还深得名人政要的青睐。好莱坞明星们常会衣冠楚楚地从一辆皮卡中钻出来，优雅地走上红毯;美国的各类体育明星经常开着皮卡招摇过市;就连美国前总统小布什也曾开皮卡接待国家领导人。比如，2007年，德国总理默克尔访美时，受邀到小布什老家做客，总统就用一辆福特皮卡把默克尔接进自家的克劳福德农场。

美国电影里皮卡也经常露脸。《暮光之城》中，女主角伊莎贝拉·斯旺的父亲送给她的礼物是一辆皮卡;《敢死队》中，福特F100改装版皮卡载着巴尼·罗斯和他的小队穿越各个危险地带。就连动画片《赛车总动员》中，也有皮卡的形象，这辆拟人化的皮卡在66号公路上的油车水镇拥有一家拖车救援公司，他最喜欢的经历是拖钩钓鱼，还自认为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倒车手”。

能开荒越野，亦能舒适豪华的皮卡，在国内市场却面临不一样的命运。

在我国，皮卡被归于轻型货车，那就意味着和普通家用车相比，在税费、驾照、车检等方面，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此外，皮卡被很多大城市和省会城市“限行”，还有强制报废年限等政策。

早在2015年，全美的轻型车辆（定义类似于我国的乘用车）中，皮卡销量占比接近15%。而我国的皮卡份额，占比虽然逐年提高，但一直都没有超过2%。2016年汽车市场共售出2803万辆新车，皮卡占比1.24%;2017年汽车市场共售出2888万辆新车，皮卡占比为1.42%;2018年汽车市场共售出2804万辆新车，皮卡占比为1.60%。

除了销量少，一直以来，皮卡销量分布还带有典型的区域经济发展特征。皮卡的销量大省分别是云南、四川、广东和贵州，这些省份主要位于西南和华南地区，其特点是山地多，平原少，路况复杂，个别地区交通不便，而皮卡车型越野性能优越，皮实耐用，适应各种恶劣路况，可以应付山区地形，因此受到当地购车用户青睐。

而如今，在政策的影响下，北京正在成为皮卡销售大户。中国皮卡网数据显示，去年12月，北京终端售出皮卡4391辆，同比增长1234.7%，比皮卡最畅销省份云南的销量还要多出近两千台。这个惊人的数字，直接将北京的皮卡年度销量排名从全国末几位拉到全国15名。

五环外皮卡族

汽车销售们，最先直观地感受到皮卡热度的提升。位于南四环外的联购汽车肖村桥店的销售员说，春节后她已经卖了十几辆皮卡车，“从去年年底开始，皮卡就卖得特别火，因为当时都说要解禁了，像当年小客车说要摇号了，还有人不相信，你看现在摇号摇了这么长时间了”。

这位销售员所说的“解禁”有两个政策依据：一个是从2019年1月1日起，取消总质量4.5吨及以下普通货运车辆道路运输证和驾驶员从业资格证，这意味着皮卡车政策的放宽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另外一个政策便是今年年初，由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等十部委发布的《进一步优化供给推动消费平稳增长 促进形成强大国内市场的实施方案》，其中便计划在评估河北、辽宁、河南、云南、湖北、新疆6省区放开皮卡车进城限制试点政策效果基础上，稳妥有序扩大皮卡车进城限制范围。这让不少4S店将其解读为北京也将放开对皮卡的限制。

皮卡车相关“政策”的解禁，再加上皮卡在京不用摇号即可购买，都为火热的皮卡车市场再添了一把火，使这款“冷门车型”的销量剧增。

4月25日，潘明带着朋友来到联购汽车肖村桥店，4S店旁一共也就停放着不到20辆新车，其中皮卡车便有4辆，不到1个小时内，便有两批人前来询问皮卡车，“我住在怀柔，现在不是说皮卡要解禁，这车也不用摇号，拉东西也方便。”潘明对记者说。他打量着眼前的一辆中兴的蓝色皮卡车，报价8万多，虽然看到发动机后，他和朋友都感叹“这就是拖拉机啊”，但“占个号”的想法依然让他对眼前的这辆皮卡颇为心动。

今年2月的数据显示，北京共有313万人在等待小客车指标摇号

“我这个月卖了4辆皮卡，以前没卖过，现在市场有需求，我们就开始卖，买车的五环外比较多。现在都是为了占号，就算不是那样的结果（放开限行），你可以卖了也可以自己用，真要是那样的结果，可不是就一辆皮卡的钱了。”肖村桥店销售员告诉记者。

看完车的潘明有点心动，随即便跟着店员去店里算账，他前脚刚离开，后面便又跟上了另一批看皮卡车的人。

家住延庆的许杉也来看车，他说，春节之前延庆街头一下多出来许多皮卡车，“大家争先恐后地买”。家住五环外的皮卡车族越来越多，有汽车刚需者真的想买个代步工具，但更多的是想先买个皮卡车占个号，“萬一这政策变了，限制皮卡车上京牌了呢？”多位买了皮卡车的居民告诉本刊记者。

除了汽车销售，长城汽车的一名员工也表示，近几个月的皮卡车销量比往期高很多倍，“从去年11月突然就上升，去年11月之前，公司每个月发往北京地区的运输量在四五百辆左右，11月份突然增至七八百，12月运输量达一千来台，过年之后这个运输量一直持续到3月。”

皮卡行情的突然火爆，也让不少皮卡车企“加班加点”地生产。郑鹤告诉记者，他在4月份购买的皮卡车是今年3月生产的，可以说是刚下流水线，就被卖了出去，“车里的味道还有点重，没有完全散味儿”。

“买皮卡”-“占京牌”-“等解禁”

作为一名汽车自媒体人，同时也是一名汽车爱好者，阿贤（化名）一直关注北京的皮卡车市场，他也发现，去年12月北京皮卡车销量迎来高潮。“各大4S店说1月就上不了京牌了，很多人就买去了。”现在，相同的销售话术又开始了，只是日期变成5月1号，“大家越买越恐慌，越恐慌越买，4S店忽悠你买，大家都去买就会有一个从众心理，（停止上牌）是不是真的空穴来风呢，大家都不知道，看着销量蹭蹭往上涨，一恐慌就都去买了”。

本刊记者在4S店员工的朋友圈，也看到了类似的宣传海报——为什么要买皮卡？原因有4点：免摇号，上京牌;11月1日外地车牌北京限行;北京皮卡也有可能摇号;外埠车限行前，早换购，残值高。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4S店的“宣传”会不会完全变成现实。面对很多向他咨询是否需要购买皮卡车的朋友和网友，阿贤建议大家还是买一辆，“销量越来越高，问我是否需要买皮卡的朋友和网友，都是担心未来皮卡也会摇号，我都会反问他们是不是用车刚需，是就买去，也别管摇不摇号”。

郑鹤买皮卡，一定程度是就是因为刚需。作为一个民宿创业者，需要经常拉一些货物，知道皮卡可以免费上京牌后，他果断放弃换SUV的想法。他开始在网上搜皮卡的各种相关资料，做功课，很快就锁定了自己想要的车型。“主要选一个油耗小的，因为主要往返民宿和家之间，距离也不近，有一百多公里，这个是我的主要诉求。”郑鹤说。与家庭轿车相比，皮卡的品牌较少，反而更容易作决定，从有买皮卡的想法到最终购买，郑鹤最终只花了三四天时间。

阿贤所住的小区也有很多人买了皮卡车，“我们小区的一些朋友，基本上实现了从没有车到有车的过程，5万元钱买个皮卡，单纯就是有个车占个号，谁也不敢说皮卡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会摇号，当年家用轿车摇号政策不也是突然宣布的吗？”

“买皮卡”-“占京牌”-“等解禁”，皮卡族们呼声越来越高，皮卡风也有越刮越猛的趋势。

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斯泰茨维尔，JacobAdams坐在他的皮卡车里，车子停在沃尔玛的停车场。（IC 图）

4月13日，唐先生成了皮卡族一员，“占京牌”及出行便利驱使着他买了一辆郑州日产纳瓦拉皮卡车，“等解禁”也是他的期待之一。毕竟生活在北五环的他现在每次去接在西四环上课的儿子，都要在西五环找好停车场停好车后再打车去接儿子，这样折腾一番，时间和金钱成本都搭了进去。

但在他妻子看来，错过了上一次摇号前的买车潮，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赶上这个风口，“年初有朋友劝我买个皮卡，说现在皮卡政策都挺优惠，而在七八年前，有朋友提醒我们赶快去买个车，说马上要摇号了，我们就没听，一方面觉得孩子小没那么需要，另一方面也觉得不会那么倒霉。”几年下来，遥遥无期的摇号生涯让她这次当机立断决定入手一辆皮卡车。

不再是“放浪不羁”的象征

就这样，发源于美国的皮卡，从作为自由、轻松生活方式的象征，变成了一个“占号”工具。

工信部长风计划汽车专家张翔博士接受《中国产经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国内皮卡热销是一个不正常的现象，中国跟美国的消费市场不一样，准确地说美国地广人稀很多时候需要皮卡车，这是皮卡车的真实写照，是一个设计应用场景，但是对于中国市场而言，虽然近期皮卡汽车销量增长超过800%。但是对于这个销量的增长，消费者并不是对皮卡汽车的设计目的、设计用途去购买的。

在上世纪50年代，很多的美国人从城市移居到郊区。这时候皮卡的优势就展现出来了，皮卡不仅便于搬东西，又便于运输一些货物，外出游玩和野营时，也是非常方便的交通工具，可以捎带上移动房车、游艇或水上摩托。从那几年开始，皮卡慢慢地成为美国人家庭生活中的一部分。

皮卡车的销量在美国市场也长盛不衰。就连特斯拉的创始人马斯克也在Twitter上明确表示，“在Model Y之后，我们将制造一款皮卡。这款皮卡的核心设计/工程元素在我心里已成型快5年了。我非常非常想制造出来。特斯拉正在准备的Model Y，是一款纯电动的小型SUV。”因为这条消息，特斯拉的股票还小涨了2%。

事实上，中国市场也曾试图通过政策拉动皮卡销售。2010年，皮卡行业在汽车、家电等“上山下乡”刺激性政策推动下，销量出现一波增长高峰。2011年以后，随着刺激性政策的退温，以及各地对皮卡歧视性的车管政策，再加上一二线城市对车辆限行限购行政措施的趋严，2011年到2013年皮卡增速明显下降，2014年和2015年甚至出现负增长。

随着2016年国家在部分地区试点放宽皮卡进城限制以及相关利好政策逐步推出，皮卡市场开始出现强劲反弹的趋势，呈现两位数增长。但真正促使皮卡车销量猛增的，是让人每两个月期盼一次，然后紧接着又失望一次的“摇号政策”。

北京从2011年起实施以摇号方式分配车辆指标的措施，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对符合条件的企事业、社会团体法人和个人以摇号方式无偿分配小客车配置指标。

刘旭已经摇了7年号。去年8月1日，他便暗自决定，如果8月26日再摇不上号便买辆皮卡车，当月26号日下午，他出现在昌平一家4S店里，花了十几万买了一辆大通T60皮卡。

记者采访的受访者们基本都同刘旭一样，经历了多年遥遥无期的摇号生涯。阿贤就说，自摇号政策实行以来，他们全家族都参与了摇号，而9年下来，全家族只有一人中签，其余全军覆没，他调侃说，“我们家族的人学车不是为了开车，就是为了摇号。”

长城皮卡在北京地区的销售量

说起摇号，刘旭更显无奈，2016年夏天，家中弟弟突然急性病发，叫了出租车后，司机因为不认识路迟迟没能来接，之后酷暑之下，他带着弟弟来到路边喊车，最终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选择黑车赶往医院，10公里不到的路程，司机要价150元，“当时弟弟的情况很紧急，那种感觉特别不好，感觉自己在某种困境中”。

“我现在住在北苑家园（位于北京北五环附近），本来期待摇号买车，后面实在受不了，就买了兩辆外地车。去年传出消息说今年11月进京证限制次数，其实挺生气的，就买了一辆皮卡。”刘旭告诉本刊记者。这项政策还规定，早晚高峰限制外地车行驶的范围由五环扩大到六环和通州。

面对此限令，很多拥有外地牌照车的车主开始寻找应对策略，唐先生、刘旭、许杉都表示，他们想过买5辆外地牌照车来应对这项限令，但皆因“成本太高”“太麻烦”等缘由放弃。

据媒体报道，北京地区近几年随着参与摇号人数的不断攀升和指标总量的减少，摇号中签率日益走低。根据北京市交管部门的统计，2019年第一期小客车指标申请人数超过313万人，中签的几率为2367∶1。与此同时，新能源车指标申请人数也超过44万人，根据相关测算，最新申请者需要排队8年之久。

如此低的中签率也是很多人转向皮卡车的原因，阿贤和刘旭都是其中之一。阿贤说他加了几个皮卡车友群，群友共有几千人，“我们会恐慌，会怕突然政策的变化，第一次就是不懂政策，所有没买”，所以，这一次，大家都希望能走在政策前。

买皮卡、占京牌，如今已经有皮卡在手的人，这两项算是占了“先机”，但等待皮卡“解禁”，难度系数显然要翻倍。

虽然加持了京牌的光环，却改变不了皮卡车的货车本性。如果没有办理货运通行证，皮卡车不能在23点-6点之外进入北京五环内。今年3月底，北京市交委宣布，已经启动皮卡车的集中治理，在重点环路、桥区设置12个专项整治岗，违反规定要缴纳100元罚款并记3分。

不过，这似乎并不能浇灭 人们对皮卡的热情。只要“解禁”有一丝丝可能，买皮卡似乎就是一项稳赚不赔的生意。

一家4S店的销售曾这样给《南方周末》的记者分析，“就像你买个理财。摇号前抢了小客车牌子的人，现在车牌租出去，一年至少一万五（千元），三四个车牌租一年，一辆皮卡车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