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柯文哲以素人身份當选台北市市长。1月30日,柯文哲清晨来到万大鱼类批发市场,慰问业者及工作人员辛劳,离去前他脱下雨鞋换回自己的鞋子(IC 图)
台湾的政治素人最近有点多。不但有郭台铭、柯文哲这样的大佬,也有邱威杰这样的台北市议员。邱威杰参与政治前,是YouTube上的一名网红,网名“呱吉”,他创立的“上班不要看”You Tube频道,靠着无厘头等影片,三年积累了超过48万人次订阅量。2018年,邱威杰以无党籍身份参选,成功把流量变为选票,当选台北市议员。此外还有屏东县议员蒋月惠等人,也都是素人当选。
台湾有位叫刘士杰的年轻人,在Facebook上发文,点出台湾越来越多素人从政的原因。“一群十年内即将在政坛成为过去式的人……现在掌握着百分之九十的政治资源。他们一生汲汲营营,政治上算计苟且,就为了等这一天冲到顶端皇冠加冕。”刘士杰说,台湾的那些政客难道看不出来,“年轻人跟中产阶级,看你们看得很烦很恶心”。
事实上,不止台湾,全球都刮起一股素人从政的风潮,包括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内的很多政客,毫无政治经验,最终执掌权柄。甚至,一些政坛老手,还开始“装嫩”扮素人。
巴西也出了一个“特朗普”。
2018年,经过大选,巴西右翼总统候选人、社会自由党人雅伊尔·博索纳罗成功当选巴西总统。今年64岁的博索纳罗是一个政坛老手了,他1988年就当选里约热内卢的市议员,从此进入政界。1991年起,又当选为联邦议员,此后二十多年里,他一直在政坛摸爬滚打。
2018年7月,博索纳罗开始参加总统大选时,把自己包装成一位政治素人。他称自己是传统政治的“局外人”,反对现有政治体制,主张巴西优先,处处对标美国现任总统。也因此,他获得了“巴西特朗普”的称号。
西班牙《国家报》分析指出,“反体制”当下成为全球政坛浪潮,如果候选人想当选,就必须将自己塑造成政治素人,与当权的政治人物保持距离。
在巴西,贪腐丑闻频发,严重伤害了国民经济以及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巴西民众厌倦了层出不穷的贪污和暴力事件。在这种背景下,博索纳罗打造素人形象,也是为了与传统的政治丑闻保持距离。
不止巴西。每一个国家、每一场选举中,政治素人出现的原因,基本都反应了民众对政治精英执政的失望和不满。
不难看出,这些骤登高位的新一代政治素人,政治面貌有左有右,政治立场大相径庭,但都具有几个共同特点:政治履历一片空白但也因此没有政治黑历史;善于调动民粹和人气,善于利用网络时代的新传播、互动方式;善于并敢于针砭时弊,批评现政府和传统政党、政客尸位素餐,并许诺“给我一个机会,给你一个未来”。
近几年各国民粹主义的盛行,年轻一代成为政治、社会和选民的主体,他们对传统政治游戏规则和老牌政治家、政党厌倦,对现实行政治理和政坛丑恶现象不满成为普遍潮流,政治素人和与之相应的“政治素党”因形象清新、没有历史包袱和原罪、不会被斥责贪腐或为政治劣迹负责,纷纷被抱着“既然那些传统政党和政客不行,不妨换一批生手试试”的选民抬上尊位,成为最新一代素人政治的明星和主角。
如台湾正发生的事情,在蓝绿交替执政多年之后,台湾民众非但没有感受到改变,失落感反而越来越强,于是最终选择了没有政治经验的柯文哲,或者虽曾从政,但也是政治失败者的韩国瑜。
政治素人成为风潮,人们也热衷于给政治人物贴这样的标签。2017年底,年仅33岁的奥地利总理库尔茨就任总理时,许多媒体、评论员将其列入“新兴政治素人”。事实上,库尔茨早在2009年就当选奥地利人民党青年部主席,2011年起就历任多个重要内阁职务,2013年当选议员,同年底出任外长。正如一些熟悉中欧政治事务的分析家所指出的,他虽然年轻,却是个政坛老手,根本就不是什么“素人”。
法国总统马克龙也不能算“政治素人”。他固然是在40岁的年龄上率领一个临时拼凑的政党“前进党”参选,并成功当选法国总统,但他早在2012年就以社会党骨干身份担任奥朗德总统的副秘书长,此后还担任过经济部长等内阁要职,在被踢出社会党时已是公认的“希望之星”了。
不过,2017年6月,马克龙所属的“前进党”参加法国国民议会选举,推选的四百多候选人中,约一半此前政治履历为空白,他们中既有其它行业的精英,也有初涉职场的生涩“菜鸟”,当选者不下百人,他们当然也都算“政治素人”。
相反,只要政治履历是一张白纸,即便岁数很大也同样是“政治素人”,如大名鼎鼎的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2016年11月8日当选美国总统前,他从未担任过任何一级行政负责职务,从未当选任何一级议会议员,从未在任何政党出任负责人,因此尽管他当选时已是71岁高龄,仍是如假包换的“政治素人”。
2011年,加拿大左翼政党——联邦新民主党大走“小清新路线”,推举多位20出头的年轻人参选联邦国会议员,结果大获成功,多位“小清新”。其中最年轻的(也是加拿大历史上最年轻的)联邦国会议员叫刘舒云。她是出生在加拿大的华裔,当选时年仅20岁,还是一名在读的大学本科生,不但未担任过任何政职,甚至此前也从未拥有过一份固定工作。
爱因斯坦曾经有机会成为以色列的总统。
一直以来,这位全球最伟大的科学家就在支持以色列复国运动。他和犹太复国运动领导人、以色列第一任总统魏茨曼关系非常好。1952年11月,魏茨曼去世前,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就曾转达过以色列总理的一封信,希望能提名他为以色列的总统候选人。
这遭到了爱因斯坦的拒绝。虽然以色列总统只是象征性的国家元首,但是在爱因斯坦看来,仍然是隔行如隔山,“当总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实际上,在当时,让一位政治素人参政来当国家领导人,还是非常罕见的。不论东方、西方,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政治生活还是很看重门阀、身世和政治履历,能攀上高位的政治人物要么出身政治名门世家,要么从基层一步步积攒经验和履历论资排辈、循序上升,更多时候是二者兼而有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政治魔术,在现实中并不多见。
欧洲绝大多数国家的政治领袖都是从基层党工、外围社团或基层行政职务脱颖而出。美国自20世纪以来的总统,绝大多数不是担任过州长、联邦议员或州议员,至少也是政治常客,在律师行、华尔街两扇著名“旋转门”中兜兜转转了几个来回。
1月1日,巴西首都巴西利亚,巴西新总统博索纳罗宣誓就任总统,正式开始为期四年的总统任期(IC 图)
波兰前总统列赫·瓦文萨(左)(IC 图)
自选举政治成为潮流起直至冷战高峰,不论欧洲美洲、西方阵营或东方阵营,极少有政治素人一步登上高位。不论选民、政党或政治人物,传统上普遍相信一个道理:要胜任要职,不积累相当丰富的政治履历和基层政治经验,是绝对靠不住的。
冷战的结束和东欧的剧变打破了这个根深蒂固的窠臼。东欧巨变前,这些国家都为社会主义政体,执政者都是共产党。冷战结束后,这些国家集体向西方转向,此前传统的政治人物遭到民众抛弃,思想更自由化,并在转型过程中获得崇高声望和广泛人脉的“政治素人”开始登上政治舞台。如电工出身、原波兰团结工会领导人瓦文萨,1990年以“政治白丁”履历成为波兰总统;捷克著名作家、剧作家哈维尔,冷战时代仅在捷克斯洛伐克作协担任过候补委员一类“职务”,1993年同样以一张白纸般的政治履历当选捷克斯洛伐克解体后的捷克总统。
1995年,日本最重要的地区之一大阪府选知事,搞笑艺人横山诺克出面参选,不想竟然成功。同一年,东京都选举知事,也选择了作家兼演员出身的青岛幸男,只不过青岛幸男此前曾担任过议员,算不上素人。
有分析指,当时的日本,也处于一种迷茫阶段。1993年前,长期执政的自民党陷入内斗,同时,民众对自民党执政时期的官僚作风、政治腐败也多有不满。随即,自民党丢掉政权,新党执政。但这个党派并无执政经验,勉强支持了八个月也便垮台。
另一方面,1992年日本经济泡沫破灭,经济陷入萧条之中。民众对政治、经济的失望,最终使得政治经验不足的演艺界人士有了机会。
虽然不同国家的政治素人从政前,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有明星,有网红,有学者,亦有在校学生,但他们能够当选从政的原因,都有着相似性——选民对执政的传统政客极为不满,于是转向新的力量。
2008年当选大阪知事的桥下彻也是如此。他从律师的工作中脱身,进入政界时,曾对大阪府的公务人员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形容当时大阪的状况:“阪府是破产企业,各位是破产公司的员工!”
不过,现实中,这些政治素人携民众期望登上政坛舞台,最终没有亮眼的执政成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政治素人固然“无官一身轻”,选举时,他们可以在“政治人肉搜索”和相互挑刺泼污式攻讦中全身而退,但最大优点同时也成为他们最大的短板。
现实政治生活中不论作为行政长官分内的政治、经济、内政等一应事务,还是作为议员参与法律的制定和修改,对政府和行政首长进行监督,都需要丰富的知识、必要的专业技能,以及足够的政治经验。所有这些,都是一步登天、缺乏基层锻炼和层级积累的政治素人一时间难以全面具备的。
现实中,波兰总统瓦文萨、捷克总统哈维尔等东欧素人总统在执政一段时间后,上述短板便暴露无遗,其原本崇高的威望和支持率也便迅速消退:瓦文萨在任满一届总统后便再也无缘当选,2000年第三次参选时,得票率竟只有可怜的1%,就连他的家乡波波沃和起家大本营格但斯克也是应者寥寥;捷克前总统哈维尔虽然仍享有一定声望,但舆论对其治国能力的评价,仍远不如对其思想的风评。
自东欧“政治素人潮”退潮后的相当长时间里,欧美和世界其它国家的政治素人风气相对低迷,仅有加拿大和少数非洲国家出现了一定数量的政治素人,但即便在这些国家,素人们也很容易“见光死”。
比如在加拿大,2011年当选的刘舒云等几位20岁出头“素人型”联邦新民主党国会议员,在2015年改选时无一连任,全部落选。有政治评论员指出,这些政治素人在长达4年的议会生涯中“茫无头绪、很少发言”,即便偶尔发言也是不知所云,参政完全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却能享受丰厚的议员工资、开会津贴,年纪轻轻“退休”还有相应福利,“今后不要再选他们了”。
直到目前为止,这最新一轮的“政治素人潮”才借由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示范作用,风行全球。但正所谓月亏则盈,水满则溢,一些清醒的政治观察家指出,政治素人的“不贪腐不滥政”,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其“没有机会”前提上,一旦登上高位则未必能持久保持政治节操的清白,甚至有可能如某些批评家所预言的,重演历史上曾上演无数次的“饿蚊子一旦有机会吸血将比饱蚊子更贪婪”的政治闹剧。
“巴西特朗普”博索纳罗是打着“反贪腐”旗号上台的,但上台没多久,其儿子涉嫌权钱交易的丑闻便不胫而走,令许多当初热情洋溢“投政治素人就是投廉政一票”的选民开始到处找后悔药。
即便政治品德不至褪色,政治素人的“阿喀琉斯之踵”——缺乏政治经验和基层积累也依然存在:博尔索纳罗在执政短短数月间民调支持率大幅下滑,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其在内政、外交、经济治理等方面迂阔无当,屡出“怪招”。
而前不久刚当选乌克兰总统的泽连斯基还没正式“掌印”,一些有心人便冷静地指出,这位此前只在喜剧肥皂剧《人民公仆》里当过“总统”的喜剧演员“并没有什么明晰的政治立场和口号,也没有成体系的施政纲领”,甚至被怀疑只不过是其长期效力的乌克兰“1+1”电视频道老板、著名金融寡头科洛莫伊斯基的“跟盘手”和“小弟”。如果他执政后不能迅速在某个重要方向上有所建树,选民们因“受够了老一套”而一窝蜂流向他这个“政治素人”的选票、欢呼和支持率,也会如退潮般瞬间消逝无踪,徒留一片狼藉在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