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拉克斯媒体集[Raqs Media Collective]
在1888年初版的《数的本质与意义》[Was Sind und Was Sollen die Zahlen]前言中,数学家-哲学家弗朗茨·狄德金[Franz Dedekind]说:“人类总是在计算。”
每当计算,我们总会得到几个不再单一的事物。然后我们将它们相加,或结合或相乘。当我们长久观察一个单一体时,不断拉近,事物就开始脱离这个看似一元的单位主体。减法和除法则带来了小数的狂欢和分数的反叛。甚至一个个体的孤独也是由多份三分之一、二分之一、四分之一,以及其他永恒的无穷组成。
如果人类总是在计算——加、减、计算、算计——那是因为无物单一,无人单独。每件事、每个人都有一方暗面、一段过去、一个未来,一面隐藏,还有隐形的、遗忘的、尚未算数的,以及尚待显现的。我们有盛也有衰。生命增添年岁,逐渐走向尽头。我们人数众多,我们名为众多,有时我们自身分化,有时我们身受更多未知支配。
断言某事仅仅是其所是,相当于说它一无所是。万物变化以求持存。当其生变,或增或减,盈缺自负。
如今我们皆为数字。一个数据、一个数值、一个度量。我们数量几何?自我几分?缺乏几许,过度几分?我们清澈几许,溶解几许,流通几许?丰饶几何?我们愚钝几何,深刻几何,可信又几何?我们价值几何?在这世上分量几何?我们对自己低估几何?我们等级几何,收入又几分?我们栖所多高,险境多深,墓穴又有多浅?
识别一个集体需要做的就是去计算,然后考虑组成一个群体的数字彼此之间的关系。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不得不问,何物或何人不是一个累积、一个集体呢?谁的名字又不是大众呢?
但集体[collectivity]和集[collective]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集体是一个事实;而集则是一种意向——一种存在或做事的方式。事实是实体的事物;而意向是思考事实的本质的方式。而且就像通常的处事意向一样,集就是一个集体为自己作出的选择。从这层意义上说,集是使一个实体(或多个实体)能够认知到自己被划分和/或倍增的、构成的、丰饶的存在的自觉程度的标志。
一个集记载着一个集体与自己展开对话的所有历史与未来。并非所有的集体都会选择发声。也不是每个集体都能表达或倾听自己。而那些确实在表达的,又并不总会与自身或彼此展开对话。那些确实与自身或彼此展开对话的集体,只有当他们享受谈话的条件,甚至习惯了倾听自身的沉默,才有可能发展成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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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集的创作艺术或策展意味着什么呢?
一项集的艺术实践绝不能由于多人参与带来体量和效率的提升,而被简单地看作是一系列预先确定的任务的划分与分配。打个比方,当一个人在所有标有红色数字的凹槽里都涂上红色,其他人也依据其他颜色的数字涂上相应颜色时,集的艺术实践就会陷入困境。一个艺术家或策展人集,恰恰就不能按数作画。
我们是一个由三个人组成的集,将近二十年前就开始共同思考、工作和创作。把我们的集体转化为一个集的对话仍在持续发生,但它始于友谊与团结的那些微小谦逊的行动。我们把一本书交给对方,以此往对方的神经系统插入插件。日常最不起眼的一些举动,比如在彼此的笔记本上做笔记,一起看电影,或者就共同工作展开想象。必要时表示异议,可能时就表示赞同。并且不断认识到,意见一致和分歧并不会在零和博弈中相互抵消,而是会螺旋式地上升,达到联结的新层次。
联结意味着对话。大量的对话。我们对话的空间和环境[matrix]才是我们真正的工作室,也是我们作品的真正作者。在这里,我们奠定了长期调查的基础。这些调查都是我们在德里和别处的旅程中,对日常遭遇的现实作出的反应。我们的生活高度网络化,各种不同来源的电流和脉冲不断进入我们的意识,萦绕不散,直到它们被解释清楚。它们可能是矿物勘探公司的资产负债表、旅行时拍下的一张照片、已失传的语言里的比喻和寓言、与出租车司机一次偶然的交谈,或者一位失散多年的朋友突然发来的邮件或信件、讨论表或博客下的一条帖子、数学公式、共同观看一部电影的记忆、所谓“反恐战争”里的脚注、哲学论著、医学课本以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各种照片和文件档案。在当今世界,谁又不是和外界充满了联系?
在互相成为对方影子的过程中,我们成为了彼此的数据库,依靠彼此的记忆,通过分享各自的梦想、猜测和好奇心,来增加、放大和确定我们所能想象的事物。
最重要的是,当我们开始在实践的暗涌中测试三人之间的团结时,就意味着我们认识到一个想法或一项工作的起源和发展并不会发生在我们三人密闭、与外界隔绝的个体意识中,而发生在我们彼此沟通的交叉点。我们所完成的每一件作品的历史都可以追溯回一系列发出的信息。我们合作的所有事都可发现、捕捞或漂浮于我们喋喋不休的唠叨之流中,在三人的默契和只言片语中。
当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个想法,不论是一张图片、一段文字、一张草图、一组指令,或者一个策展提案,并不是说它像个小球一样,一旦被我们三人中任何一人抛出,就自动开始滑行,好像接力一般,朝着提出者为它绘制的方向前进。而在我们的大脑硬盘驱动器间,如果对这种想法展开拦截,以及它一旦被捕捉到后将产生的路径变化,都可能完全改变它的飞行方向。这些想法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来回反弹,也或许会获得高速旋转,从而进入完全出乎意料的轨道。
这改变了我们看待创造过程的方式。作品(或展览)不再是集中任意一人头脑中所构思的理想-典型形式的具体物质化。毋宁说,这件作品在萌芽的想法遇到对话式的挑战与回应时就已经开始发生。作品的物质化过程,而非作者身份的具体化,都分散到了最终塑造它的沟通网络的历史中去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实践以及我们的集,与其说是三个个体和各自生活经历的累加,不如说是在三人相互交往行为下所形成的立体架构。
我们有时候会被问到每个成员在集中的分工,其实简单的回答是,我们并不相信会有一种完全确定的分工方式或者个人对于某个想法的所有权。正是为了抵制媒体行业中基于对“个人”劳动的崇拜而造成的创造性工作的极度异化,我们才建立起了一种保证自身创造性自主权的集实践方式。
对我们来说,相比于纠结是谁提出了一个想法,更重要的是去思考这个想法或图像能否对我们的论点有所加强和贡献。我们每个人都有特定的兴趣、技能和偏好(且这些并不是一成不变或互相排斥的),但正是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我们的作品才得以产生。很多东西都在研究的过程中被反复探讨,使最终的呈现能得以实现。对我们来说,研究本质上是一个对话的过程。我们把不同的东西摆到台面上,然后观察它们如何相互对话。
我们也经常和其他人一起工作——策展人、艺术家、学者、作家、设计师、编辑、研究者、建筑师以及演员等。我们享受这个过程,并通过这些互动来学习。它们开拓了新的思维领域,也为我们的工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它们还改变并扩大了我们思想与实践的范围。
我们集的实践是建立在持久的对话过程之上的。在策划欧洲宣言展时,我们扩大了对话的范围,囊括进许多新的对话者与我们进行交流。一场展览可以被看作是单人智慧构思的一项设计,也可以被看作是不同智慧之间的一系列交流的结果。我们认为我们的策展框架更接近于第二种模式。
在2008年我们于意大利博尔扎诺湁[Bolzano]策划的第七届欧洲宣言展“当下之余”[The Rest of Now]这一展览中,我们组建了一个由三人组成的扩展型学院式策展组:安德斯·克雷于格[Anders Kreuger](生活在瑞典隆德的策展人,马尔默艺术学院教授)、尼古劳斯·希尔施[Nikolaus Hirsch](生活在法兰克福的建筑师),以及格雷厄姆·哈伍德[Graham Harwood](生活在英国滨海绍森德的艺术家与新媒体实践者)。
安德斯、尼古劳斯和格雷厄姆以艺术家身份受邀为展览贡献作品,但同时也对我们的策展理念作出回应。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扩展了策展名单,也以拉克斯集的身份做好了准备接受邀请,承担作为策展人的责任。这一扩展行为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关于集解体的焦虑,主要因为我们本就习惯于以集的形式展开工作。
不过当我们的策展助理丹尼斯·伊萨亚[Denis Isaia]加入我们时,又给对话增加了一层维度。我们与丹尼斯展开对话,意在展览场地内建起一个叫做“白板”[Tabula Rasa]的合围空间,它作为一个概念性的前厅,位于ex-Alumix楼(展览场地)的建筑附件,处在展览范围与其外部之间。它有一扇门可以进入展览,另一扇门是出口,这就意味着在展览的主轴上,可以有另一个系列的情景与实践附加其上,甚至还保留自己的位置自主。
最后,第七届欧洲宣言展还有另一个策展交叉点组成的范围。这就是“场景”[Scenarios]部分,布置在弗兰岑费斯特[Franzenfeste]的无人堡垒,成为了宣言展第四个展览地点。在这里,三个策展分队——我们拉克斯媒体集、安塞尔姆·弗兰克与希拉·皮莱格[Anselm Franke & Hila Peleg],以及亚当·布达克[Adam Budak]——基于彼此之间的对话建立起了一个用于倾听和思考的空间。这个经历有趣的地方,不在于它是我们几个个体实践的累加;相反,它是我们作为个体也好,作为集也好,对共同经历的一种渴望,以探索一种几乎完全脱离物质形态的、我们谁都不曾有过经验或信心的展览形式。这就好比我们为找到一套策展实践相关的通用词汇表,就必须集体创造出一种新的语言。这项实验并没有以堡垒的石墙变成巴别塔而告终(尽管他们最终确实是讲方言),但这说明集体在寻找(即使是暂时的)集的实践的路上能够变出戏法,这是个惊喜。
作为一个集,仅仅了解多于一人的运算方式是不够的。阿兰·巴迪乌[Alain Badiou]在《数与数字》[Number and Numbers]一书中曾问道:“难道我们不需要发明数字的另一种概念,回转思想来推翻数字的专制统治,并把这一主题与数字本身剥离开来吗?”
那么这个“数字的另一种概念”可以是什么呢?
我们需要的是一种通过关系几何学的日常工作,这样“工作”就发生于人(数字/图形)的臂膀连接形成的角度之中。以我们自己为例,这必然会根据不同情况,产生一种锐角、斜角或等边的三角形关系。任何三角形的锥体都可以在任何准备接受其针对性的空间中找到停泊点。三角形可以嵌套在形状适合的任意图形当中。集可以在比自己更大的集体中找到停靠点。
天文学家目前使用的数据集非常密集,因此我们要想开始理解它们,就要借助不同功能与位置的协同联系。然而,这种协作的必要性并不排斥个体对同一材料具有的敏锐性和洞察力的可能性。
我们生活的时代也是如此。当代的复杂性是如此多面,我们只能通过大量的实践和敏锐的感受力彼此保持持续对话,才能开始理解我们今天在文化中所处的位置。
我们在实践中寻求的就是在保证协同参与的同时,又对一些独特的感受力保持机敏。我们把这个过程看作是一种旅行。在所有这样的旅程中,你与不同旅行者建立起对话,即使后来你们的道路产生分歧、偏离或交叉。我们在拉克斯媒体集中的“工作”就是这样产生的。第一组对话产生于我们三人之间,然后因为旅伴和客人们的加入,道路变多,对话领域得到了扩展。
然而,归根结底,集的艺术实践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或迷人之处。会计师和建筑师事务所、乐队、设计师工作室、科学实验室、修道院和律师事务所都是集,他们做事并不一定浪漫,也不一定被自己的集体意向所支配。这些集的气质更多地依赖于成员的日常实践倾向,而非对集体意向宣言的过早声明。
个性艺术家和孤独知识分子的这种形象(在人类漫长的分别化实践[dividuated practices]和对话式思维的历史中实际只是短暂的一瞬),可能阻止了一种把艺术创作空间当作公共用地的意识饱满地出现。但当艺术家、知识分子和策展人们如今要和他们的同代人在艺术圈内外建立超乎迄今所设想的各种几何关系时,与他人合作的集体意向(亦即任何情况下正常、默认模式下的人类行为)最终将超越唯我论转向,即超越艺术和知识生活承受的来自其社会性基础的人类普遍异化的压力。当这个过程积聚起自身的动力,而我们也逐渐习惯个体的丰富性,我们就会开始惊异于孤独的艺术家和策展人在他或她的展览中所展现出的孤寂的精神节俭。
很高兴,那一天并不远。我们可以数得到。